再到榮縣(2 / 3)

學會麵對問題,我變得開朗了。

時間過得好快,兩個月後李師傅調回車隊,車隊派來了主攻後橋的楊師兄。與王師兄同批進隊的他也是二級工,樂至人,雖與我不在同一工班,但彼此關係不錯。楊師兄為人熱情,且技術好、性格開朗。我們一見如故,他倆待我如同自家兄弟一般。

駐站給了我學習除發動機以外技術的機會,雖不精通,卻要天天接觸,多少有所了解,逐漸熟悉。從這個角度來看,遠比在車隊專攻一項技術的收獲更大。我常常感歎車隊領導提供的這種環境、這種機會,是在車隊裏同批進隊的師兄弟無法獲得的。

至此,發自內心感謝車隊對我的安排。

夏天到了,天氣漸漸熱了。慢慢,我也在進步。

有天上午,一貨車駕駛員從金花公社打電話求救說發動機齒輪壞了。金花為榮縣偏僻之地,路途遙遠。這是我的專業,偏偏在車隊時我沒有獨立操作過。王師兄有事回自貢去了,楊師兄正忙著換刹車鼓,見我有點猶豫,鼓勵我說沒事,必須膽大心細。我提了工具箱,拿了配件,搭貨車趕去。到達目的地,已是中午。車壞在坡邊,太陽當空,駕駛員正在樹下乘涼,見了我一愣,繼而說就你一個人呀。我明白他不放心。接過他的軍用水壺喝口水,鎮靜一下,揭開解放牌汽車的引擎蓋,放了水箱的水,在駕駛員幫助下將水箱拿開,按程序操作。烈日炎炎,一會兒我就汗流浹背。肚子早就餓了,但我已忘記,全神貫注卸、換齒輪。隨後,又請駕駛員協助搖車把柄,自己趴在滾燙的車前調校火頭,感覺相當不錯。當駕駛員提水將水箱裝滿後,我疲憊不堪地坐在樹下,將半壺水一口喝幹。駕駛員試車,發動機聲音正常——成功了!我非常高興,好不容易抑製住激動的情緒,看表已是下午兩點,早就餓得眼冒金花。駕駛員笑道:剛才好擔心喲,這下好了。

一個中午,驕陽似火。一客車駕駛員到房間說車冒濃煙跑不動了。我們三個人即去維修點,問了駕駛員行駛情況,仔細檢查,判斷發動機小瓦給燒了。工作量大,維修點缺材料。負責的王師兄打電話回車隊求援。沒想到車隊派來了黃師傅,我很驚喜。那段時間,駐站貨車毛病多,三個人忙不過來,黃師傅帶來材料後,王師兄、楊師兄分頭去忙,我和黃師傅將車頭頂起來,拖了竹板鑽車下幹活。跟他在一起,邊說邊幹。外麵有太陽,身邊有燈光,電風扇根本吹不散車下的悶熱。果然,一個缸的小瓦燒了。清洗幹淨後,開始刮瓦。因客車要跑樂山,黃師傅親自動手,讓我協助。他邊幹邊說,我看在眼裏,記在心頭,收獲不小。王師兄和楊師兄趕來時,我已經將油底殼裝好,加了機油。再上去安裝分電器,黃師傅叫我操作,這也是我在車隊沒有單獨幹過的。駐站經曆給我信心,在他們的注視下,我有條不紊安裝好,又調火頭,完成後大汗淋漓。當試車發動機歡快地轟鳴時,我知道功勞屬於黃師傅,但自己對今後如何處理這種情況充滿了信心。

在榮縣駐站半年,的確是千載難逢的黃金時間。我全方位得到了鍛煉,既學到了技術,又增長了見識,關鍵是學會了吃苦,懂得了珍惜……

(三)融入

駐站,要學的不僅僅是技術。

那時人年輕,不懂人情世故。

70年代的汽車少,駕駛員特別吃香。在車隊那些走南闖北、見多識廣的駕駛員眼裏,像我這樣的年輕人駐站實在太嫩,關鍵還是個學工,根本沒有什麼本事。

剛到榮縣的第二個星期,我就遭遇尷尬。

那個上午,一輛客車喘著氣開到工作間旁邊。我迎上去拉開車門主動問怎麼回事,那位矮胖矮胖、五十多歲的駕駛員連看都不看我一眼,滿口山西話大聲叫喊李師傅。我知道這是為什麼。恰好李師傅進城買煙去了,王師兄正忙著給一輛貨車換刹車片,說老李不在有小李。駕駛員才吞吞吐吐、很不情願地說汽缸床衝了。換汽缸床並不是技術活,我在車隊經常幹。拿了工具上車,放了水箱的水,三下五除二清洗、換件、加水,不到半小時收工。駕駛員驚訝地說在車隊沒看到過你,手腳挺快嘛。我隻一笑,請他發動車看看有沒有問題。駕駛員一試車,我聽聲音正常即下車。身後山西口音才說這小夥還真行。

一天晚上,我與李師傅、王師兄在食堂吃飯,幾個駕駛員將他倆叫過去喝酒。他倆叫我一起去,我推辭說不會喝酒——那些駕駛員根本就沒把你放在眼裏,何必自討沒趣。但心裏不舒服,很不是滋味。不料,我遭到冷遇的一幕恰好被在角落裏獨自喝酒的曾某看到了,他乃性情中人,知道是怎麼回事,特意提了瓶酒端了菜過來陪我坐,故意大聲說我的還是正宗高粱酒,喝了好解疲乏好睡覺。頓時,那邊就有幾雙眼睛盯著。我怕得罪人,今後日子不好過,說真的不喝。曾某小聲說,要想在這一行混好,除了得有本事,還必須跟他們打成一片才行。沒想到曾某在我最難受的時候,會告訴自己一點兒真心話。人與人之間,需要互相尊敬。這偶然相遇,使我對曾某的印象發生了變化。

第二天,李師傅有意提醒我,在車隊有資曆、有技術就是本錢。

我認真思考,自己到年底轉正定級才滿三年,要想在車隊出人頭地非常難,唯有做一個誠實、正直和有追求的人,紮紮實實打好基礎,才能在同批學工中脫穎而出。

有天下午,難得空閑,我們在工作間聊天。陶瓷杯泡了很便宜的當地茶葉,除了擺談修車技巧,更列舉車隊幾多趣事。正自得其樂,突然狂風大作,天降暴雨。正巧一輛客車進站,暴雨如注,讓不少旅客連車都不敢下。我發現駕駛室有人著急地朝這邊招手,定睛一看,駕駛員正是那山西老頭。肯定有事,我來不及多想,立即跑過去。但見他滿頭大汗,原來是肚子疼痛,動彈不得。我全身已經打濕,馬上跑回去叫王師兄幫忙。兩人將他扶到候車室,即叫車送去縣醫院急診室。山西老頭患的急性腸炎,我們將他安頓好後離開,他在醫院輸了一天液後好轉了。打那以後,我發現山西老頭看我的眼神溫和多了,還主動叫我跟他一起喝酒。李師傅說這下對了,老頭難得主動招呼一個人。

與人相處,還要學會受氣。

車隊一四十多歲的貨車駕駛員,當地人,人長得帥,車開得好。有天晚上,我在房間裏睡不著覺,下樓去工作間看書。一小時後,起身活動拳腳時,突然發現相距不遠的大門口有人在爭吵、拉扯。我怕有事,立即趕過去,原來是那帥氣的駕駛員正與一少婦糾纏,見了我很不高興地說你娃兒想幹啥子。我一下沒回過神來,說以為有人在打架。他冷漠地說打架也不關你的事。隻把我氣得扭頭就走。回房間,躺床上無法入睡,待心情平靜下來後想,發現人家的隱私了,人家自然要找自己出氣。這事我沒告訴任何人。但我知道,那駕駛員常住榮縣,一直在觀察我。過了一段時間,車站、車隊風平浪靜,沒人傳播那個晚上的花邊新聞,他才對我另眼相待,熱情招呼。後來從車站的人那裏得知,此君風流倜儻,在縣城有兩個相好,經常爭風吃醋找上門來,已經不是新聞。

忙裏偷閑,我仍堅持看書。

去年高考失敗後,我決定不再參加,但書不離手,也經常自己思考今後的出路。有天給一輛客車換風扇皮帶,發現引擎蓋上放了本書,拿起來看,是武俠小說《江湖奇俠傳》。換好風扇皮帶後,拿了書不想放下。駕駛員姓滕,自貢人,為人隨和,在車隊、車站的口碑不錯,大家都叫他滕師。他見我喜歡書,叫我拿去看,並有意說車隊喜歡看書的年輕人不多。我驚喜若狂,沒想到駕駛員中還有喜歡讀書的人。兩天後,滕師又到車站,我及時將書還給他。他見我愛惜書,看我一眼說讀書好,書中自有顏如玉,書中自有黃金屋。說話間,又遞給我一本書,是蘇聯小說《靜靜的頓河》。我很快得知,滕師讀過高中,有文化,車隊一直想叫他搞管理,他認為還是開車自由自在,推辭不幹。直到我1980年3月借調回內江公司機關前,經常在他那裏借書看,不知不覺成了朋友。

漸漸,我與車隊駕駛員熟悉了,他們經常邀請我們幾個一起喝酒。

我體會到,這種被人接受的感覺很奇妙、很特別、很親切,不亞於學到了一手修車技巧。沉思之餘,我開始明白,駐站還必須學會怎樣做人,漸漸融入這個圈子才行。

在榮縣駐站,每天都忙,與外麵接觸不多。好在有書,讓我不寂寞。楊師兄到車站後,輸入了新鮮血液。維修點三個年輕人,說話幹脆、做事麻利、待人和氣、團結一致、生龍活虎,天天歡聲笑語不斷,就連車站員工有空也喜歡到工作間來坐坐。

那時,王師兄正在熱戀中,晚上有空他會告訴我們一聲,搭貨車回自貢去約會,第二天一早又不辭辛苦坐車回來。宿舍隻有兩個人,一下變得冷清。楊師兄主動對我說,有空我帶你出去玩。就這樣,在榮縣認識了楊師兄的老鄉,也姓楊,我叫他楊大哥。

楊大哥讀過中專,在榮縣酒廠當技術員,專門負責勾兌酒。酒廠在榮縣至威遠的公路邊,距榮縣大佛不遠。第一次見麵那天,車站沒事,楊師兄叫我一起搭車去酒廠看老鄉。殊不知,整個一層樓是楊大哥的天下,幾百壇酒如士兵一般整齊地排在那裏,看得我瞠目結舌。第二次,我就知道了師兄喜歡喝酒。穿白大褂的楊大哥,典型性情中人,很快把我當成了兄弟。在他那裏,我品嚐到了什麼是好酒。那時,我每隔半個月都要去他那裏打酒,那酒上好,楊大哥親自勾兌,幾角錢一斤,塑料桶剛好裝三十斤,到了晚上收工,倒一大碗,喝一口,真爽。不少駕駛員嚐到酒好,很不服氣,因為他們跟釀酒的供銷社很熟,哪裏有好酒都知道。他們哪裏知道,我們喝的酒代表正宗酒廠技術員的水平,肯定高過土酒廠的師傅。有一次,楊師兄、王師兄忙著給一輛貨車換鋼板,安排我去打酒。搭車去了,楊大哥見了我非常高興,用量杯倒一杯酒給我品嚐。邊喝邊聽他講白酒種類,四川有哪些好酒。不知不覺,又倒上第二杯。好酒啊,比我當知青時喝的紅薯酒好多了。不到半小時喝完兩杯,楊大哥生怕我醉了,要送我下樓。我叫他別送,提了三十斤酒到公路邊搭車回去。當天晚上,楊大哥專門到車站來看我們,順便問我身體如何。我不知所措,他才提及上午我喝的那兩杯酒足足有六兩,隻把兩位師兄驚得目瞪口呆。什麼是濃香型、醬香型及中國名酒產地等,這些酒的常識是楊大哥教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