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在街上撿到一塊閃閃發光的金子,拿回家擦拭一番後,卻發現是一塊一文不值的廢銅。
黃公望讀了一輩子書,時通四書五經,三教九流,年近花甲以來,他曾對不計其數的事物失望過,但如此時一般失望也是很少有的,對他而言,小乞兒便是那塊金子。
他提早****,回到後堂後兀自生氣,言道:“我道是見到了伍子胥,不料是個貪財鬼。”
名士多有癖好,黃公望也不例外,他的癖好便是高興時畫畫,生氣時更要畫畫,有紙他便在紙上畫,無紙他便在地上畫,有人說書畫同源,其實這話是假的,會畫畫的不一定會寫字,會寫字的也大有對畫藝一竅不通之人。
有趣的是黃公望兩樣都會,所以他就變得很怪,此時他又如此生氣,自然變得更怪,索性連筆都不用,墨也不磨,便拿手指沾著幹硯,埋頭所至,隨心所欲起來。
很顯然,這是個雅人,教出來的門徒也個個風雅,而就在此時,他的學蘆前卻站著一個怪人,小乞兒並沒有覺得自己錯了,也未曾覺得牙根伯伯錯了,但同時他也沒有覺得誰做對了。
這是一個幾近無知的怪人,雅人們往往賭上一百二十分的孩子氣,隻去看對錯,從不看利弊,而俗人們則押上碗中三口兩口飯,隻去看利弊,從不看對錯。古怪的是小乞兒既不懂得衡量利弊,否則也不會傻乎乎的提著同樣的問題,也不懂得區分對錯,否則也不會因為同樣一個問題惹怒了不該惹之人。
是以像黃公望這種大名士古怪,小乞兒這種什麼都不懂的人更怪,人赤身裸體出生於世間,那時人什麼都不懂,可若幹年後還是如那時無知的人隻有兩種:一種被呼為“傻子”,另一種被喚為“赤子”。
顯然小乞兒被人視為前者,當芸芸學子因黃公望提前****,不得已各回各家時,卻發現了那個“罪魁禍首”還傻乎乎的站在那裏,不由紛紛對他投向了責備目光,更有甚者直接冷哼一聲,他們花了銀子來此讀書,卻因一個傻乎乎的小乞兒耽誤了寶貴時間,自然各個麵色不善。
當然也有幾名學子沾沾自喜,在家躺著自然比在學廬中坐著舒服,是以這些人反倒有些感激門前站著的那個傻乞兒,竟對他笑了兩聲,才拂袖走了。
小乞兒讓開道路,看著一眾學子走遠,卻還是沒有離去,最後出來的是乃賢,小乞兒見到了他,嚇得後退了兩步,他不僅害怕乃賢的打扮兒,更害怕他在堂中那番話。
乃賢似乎無人結伴同行,當他出來時門前已經無人,當他見到小乞兒時,嘴巴開合了一下,像是有話要說,但見小乞兒似乎極為怕他後,隻好負手走了。
小乞兒見他越走越遠,這才放下心來,這是一種出於本能的害怕,以前牙根伯伯帶他討飯時,當見到相同打扮兒的人都是連忙帶他走開。
乃賢一走,此間便沒了動靜,但見院門緊閉,小乞兒形單影隻的呆在路邊,不知為何遲遲不肯離去,不知過了多久以後,他才低頭瞧著自己身上的袍子。
這個袍子雖然肥大了一些,但對小乞兒而言這無疑是一件極好的衣裳,但見他呆呆瞧著袍子,不知在想些什麼,片刻後又抬起頭來環顧一圈。
黃先生這地界選的古怪,與大多姑蘇人士不同,這學堂既不沿溪也不靠湖,就那麼突兀的出現在此地,饒是時常四處乞討,各坊走動的小乞兒也沒有認出來這是何地,倘若不是遠處尚有流水過橋聲,還以為自己不在蘇州了。
打量間,他忽然見到院旁有一草叢生得極為茂密,麵上一喜,隨即便起步鑽了進去,隻見從草連動,小乞兒將一顆顆藎草拔起,拔了一堆,像是覺得不夠,又埋頭拔起草來,不知欲要何為。
他拔了好一會兒,拔累了便坐下歇一會兒,歇好了便站起來繼續拔,不多時又拔了一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