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值四月,草長鶯飛。
小乞兒與乃賢愈加親密,近似形影不離,二人相識日久,顯出頑童本性,除卻互授字畫以外,竟玩起了摔跤。乃賢平日規規矩矩,卻對這扭打玩意兒情有獨鍾,到底是本性難移,往往三兩下便將小乞兒摔倒在地,起初小乞兒也覺對方厲害,很是佩服,可到得後來他愈摔愈多,愈摔俞慘,又不禁心存不服,開始有意學習對方動作。
此子眼睛毒辣,不僅辯字認畫能一眼望穿,竟連人之動作也能仿得八分,不過數日便學的像模像樣,再鬥之時,已互有勝負,半月有餘,乃賢便不再是小乞兒的對手了,此時小乞兒反敗為勝,總能見招拆招,扳腿拿肩之際便將乃賢扔出在外。
自是童趣無跡,乃賢倒地一笑置之,相伴玩樂間渾然忘卻學畫初心,這一貴一賤,一蒙一漢兩少年竟像是真的成了至交好友一般,自此無話不談……
夏至三伏,冷雨如錢。
小乞兒學問漸增,然心性如初,依舊常說傻話,逗得乃賢大笑不止,時逢盛夏,本就陰晴不定的南國愈發變幻莫測,時常在天至晴時,忽然飄來雨雲,隨之暴雨傾覆,小乞兒生於此地,對這模糊不清的蘇州自不陌生。
然而乃賢卻深受此苦,一聞雷聲,便開始悶悶不樂,就連二人那授字教畫的活動也因此停滯,想來也是,似這種天氣,屋簷河畔可是無處藏身的,是以到得後來,本還不以為意的小乞兒也開始厭惡起下雨來。
恰巧這時,黃公望一個無意之舉卻令二人興奮不已,有一****在鄉中邀來幾名匠人,說是要在院前出刹,修繕舊屋,那原本不足以遮風擋雨的外延竟加寬數尺,這一來立即令二人有了新的藏身之處,不禁大喜。
秋來葉落,雲暗天白。
以往小乞兒相逢此季,自然毫無所察,對他而言隻要不是刮風下雨,或是酷熱難當的天氣都是好天氣,隻知日子到了這兒,立即便要冷了,那是他一年中最難熬的日子,而現如今他身處一堆士子之間,方知此季對他們而言顯得異常“獨特。”
拿黃公望舉例,這位老先生平日總愛寫寫畫畫,這時卻很反常地停了下來,每日變得無所事事,除了教書外,最大的愛好便是發呆,這本是小乞兒的愛好,見他發呆,小乞兒也跟著發呆,不料這老先生比他更“呆”,一坐便是一整日。
好在乃賢與他恰恰相反,話反而變得多了起來,時常停下吟上兩句,令小乞兒暗笑,心想:“這些人可真古怪。”
冬立年初,驟雪憑欄。
一枚炮竹自林間炸響,白煙起竄間,小乞兒握著火石拍手叫好。
小乞兒興許永遠都會記得這一枚他親手燃下的炮仗,對於新年,他最多的印象還是隨著嶽王廟中的“大乞兒”挨家挨戶討喜的情形,是以這是他所知道的為數不多的節日之一。
至於為了滿足小乞兒好奇心,委身拾來這枚炮仗的乃賢卻顯然對此不感興趣,這是漢家新年,並非久居中原的他自然也沒有多少感情可言,隻是聽聞街角小巷劈啪不斷,又見長街闊道熱鬧非凡,方知原來城裏竟有如此之多的漢人。
然而乃先所不知道的是,此類煙花炮竹也隻是近幾年才在坊間漸多,大元初立之時,便已嚴禁此類物品在民間流通,現如今政令漸鬆,漢人這才得以拾起祖宗成規,在新年熱鬧一把。
望著小乞兒興奮地上蹦下跳時,乃賢卻隱隱多了一份憂愁,那便是他忽然發現自己似乎沒什麼東西可教了,那本《論語》在立冬前隻剩下薄薄幾頁,時至如今,小乞兒早已了然於胸。
乃賢知道他這算是過了最初的識字啟蒙了,再往後,便是讀書人都要經曆的廣涉獵,厚積累,攻術業三步。正如黃公望所言,書分正外內章,學有三教九流,人生而在世,是不可能通通都懂,全部都會的。
是以讀書之人起初必要廣涉獵,找到興趣所致或是適用於己的學問,進而厚積累,從而博學鑒用,至於攻術業,那便不是乃賢敢想的了,凡是將一門學問用至巔峰之輩,無一不是史上留名之人,他們或是治先學,或是誕己道,但各個推陳出新,一鳴驚人。
小乞兒雖異於常人,乃賢卻不認為他能比上述之人強出多少,更何況千行百業皆有聖徒,凡人謂之成神,成仙,成聖,可見其中利害。
但當乃賢問起小乞兒欲在何為在之時,小乞兒竟不假思索道:“賺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