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開門徒弟,閉門客,做徒弟的總有出師的一天,而做師傅的也總有“囊中羞澀”的一日,可令黃公望門下學子沒料到的是入門最晚的乃賢反倒成了出師最早的,盡管消息來的突然,但想來又成了必然之事,現如今人人掐著指頭過日子。
隻因三年便是業滿之日,數來人人都滿了,隻待家中有信,便要各行其事了,但是也有一部分學子因此變得焦頭爛額起來,這部分人便是那群整日把“百無一用是書生”掛在嘴邊之人,他們雖是書生,但顯然不怎麼喜歡這些皺來皺去的枯燥玩意兒,以至於肩不能挑,手不能扛,連書都沒讀好,真的成了百無一用之人。
何為“畢業”?畢業即“就業”,細數讀書人所就之業雖千奇百怪,卻以士為極品,這若是在大元初定之時,儒不如丐的光景下,他們自然不敢奢望,可那都是幾十年前的事了,現如今政令漸鬆,雖不能與色目人相較,好歹比乞丐強多了。
想到這裏,他們不僅紛紛瞄向在院中忙來忙去的小乞兒,心想:“確實強多了。”
有了這層安慰的他們倒不是因“就業”問題煩惱,而是因為另一番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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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日,黃公望照常布道施教,課後卻拿出一副小畫來,上繡一朵未竟牡丹,眼看少了半盞,一眾學子以為他這是要教畫,不料他竟言道:“諸君應識此為牡丹,百花之中以此為首,古人謂之稱王,爾等隨我多年,初時為師不願爾等貪於玩樂,是以鮮授畫筆丹青。”
此話一出,眾人心神一凜,連忙屏息靜侯,皆知黃公望以畫聞名江左,林中有他“神仙山水決,未近聞姑蘇”之名,這些人起初拜師之時自然也是奔著他偌大名頭來的,隻可惜正如黃公望所言,他們打拜師以來,鮮少得他提點,有數的幾次也聽得似懂非懂。
黃公望環視座下,點頭道:“世間萬物聚散無常,師徒亦是如此,爾等來此日久,想來胸中已有所藏,於此道為師所傳雖少,獨兀卻指精妙,所謂遊勇十萬不若虎狼三千,今日為師便考一考你們,能得其要領者,為師自會修書一封,報喜於諸位家中。”
聞聽此言,座下一身寬體胖之人當即心下驚呼一聲:“親娘呀!”
此人名為伯仲聞,是此間一名普通學子,也是那“百無一用”中的一個,平日便貪逸惡勞,凡事能動口的絕不動手,時常吩咐小乞兒做些茶水雜活,是以又被同窗好友戲稱為“伯勤勞”。他數載所學不過寥寥,更別提那從未放在心上的鬼畫符了,是以這時聽聞要考,立即慌了神,黃公望言下之意已極為明了,所謂修書一封,報喜家中,分明就是要把成績上報家長。
而他之所以如此著急還有另一層原因,自古以來漢學傳統中有門戶一說,上起先秦百家爭鳴,中至武唐時的北門學士,甚至是前宋之時的文天祥門下幕僚,這些說白了就是一夥有著共同學說的政治團夥,甚至他們的關係本身便是師徒。
倘若最終沒有得到黃公望的承認,那麼無異於被排擠在外,更令伯仲聞忐忑的是倘若家中得知他如此“勤勞”,那所要麵臨就不隻是羞於啟齒師門之事了。
當然在場之人也並非都如他一般,大多人都麵不改色,甚至有幾人喜形於色,這些人多是黃公望的得意門生,或是頗有資質,或是細心認真,在為數不多的幾次授畫中受益頗深,是以胸有成竹,以往就連有小乞兒相助的乃賢也不得不承認在這方麵他的確及不上這幾人。
這時,黃公望道:“此畫懸於桌際,給你們一日功夫臨摹補缺,不分色調濃淡,不限丹砂豔抹,明日上交於我,以作評判。”言畢,他將那畫放下,負手離去。眾人見狀當即紛紛圍上,細細觀察著這幅小畫,隻聽一人忽然言道:“咦,不大對勁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