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童引陸道源進院入房,隻一踏進便嗅到一股刺鼻藥味,卻見這不大房中擺滿了各類草藥,有一頭戴鬥笠之人正垂首拾撿這些藥材,陸道源見狀試探問道:“劉先生?”那人聞音緩緩抬起頭來,方見他笠下竟還懸有一層黑紗,令人瞧不清麵目,此人隻一見到陸道源,便問道:“閣下是何人?為何要冒充老朽故人?”
“我……”聽到這聲音,陸道源方才心下一鬆,可隨即卻又有口難言,暗暗想到:“老先生趕我走時,曾令我不準報他名號,此時我若與劉醫郎相認,豈不是犯了此戒。”原來陸道源與這百草堂頗有淵源,他尚在書院之時,年老體邁的黃公望便時常吩咐他來此抓藥,就連書院中的一幹師兄弟有個病痛也大多來此,是以陸道源逢難之際便想到了此地,眼前這頭戴頭笠之人便是此間主人劉正先。說來當年他在雨後昏厥,請來的也是這位劉大夫。
劉正先見他吞吞吐吐,不禁心下生疑,一旁小童也作出防備神色,隻待片刻後,陸道源心中一定:“救人如救火,既是身處險境,也顧不得許多了。”當即他放下吳鉤,說道:“不想麵別一載,劉先生竟不識得小乞兒了。”邊說著,他咧嘴一笑,露出兩隻犬齒。
見到他這古怪牙口,劉正先怔得片刻,而後驚喜道:“果真是你!?你怎得這般打扮了?”他近前,上下打量起陸道源,又問道:“你家先生也回來啦?”
“回來?”陸道源眉頭一皺,不解道:“您是說道尊他老人家麼?”他終不敢直呼黃公望名諱,就連先生二字也不敢提及,隻用道尊二字代替。而劉正先見他如此,疑惑道:“你家先生一早離開蘇州,怎麼?你沒有同他一道走麼?”此話一出,陸道源驚呼道:“老先生不在蘇州了!?”
“東麓院頭春七日閉館,黃翁業已離去一載,你身為其仆竟不知?”
“頭春七日……”聞聽此言,陸道源出神半晌,心下暗想:“這又怎麼可能,我是頭春五日被他趕走,他若是七日走的,那前後相隔不過兩日……”黃公望已不在蘇州的消息令陸道源始料未及,一時間他心亂如麻,竟將吳鉤之事也渾然忘卻,倒是劉正先問道:“地上之人是?”陸道源這才回神,忙應道:“這是我的朋友,他遭歹人所傷,已昏迷了十餘日了。”
聽到這話,劉正先心下一驚,當下俯身往他寸口處一搭,又往他胸膛處一探,收手問道:“你怎麼和這江湖人廝混到了一起?”陸道源知道他定是瞧出了什麼,不答喜道:“先生能救?”說完他見劉正先遲疑,當即言道:“這位乃是城中慶祥貨行少東家,我現今正在他家做活,我們在押商路上遇到一夥山賊,是那首領將他打成這樣。”
“治外感如將,治內傷如相,此人筋強骨壯,顯是經年熬武之人,本是刀槍難入,棍棒難傷。”邊說著,他用力將吳鉤翻過,揭開他衣物,在他背上按得幾下,按到一處時忽然問道:“打他的人用的是何種兵器。”
“是杖,那人用的是一根鐵杖,分量很是沉重。”
劉正先聞言歎了一口氣,道:“是了,你瞧他背腔重而不散,骨將憊矣,筋之府,屈伸不能,罩門破矣,習武之人拳路各異,罩門各異,此人罩門被破,元氣大傷,是以不醒。”陸道源隻懂些尋常藥理,聽他如此說起,不由著急問道:“那他還有救麼?”
劉正先聞言沉吟不語,陸道源見狀心下一動,慌忙從懷中取出銀兩,正是那剩餘盤纏,遞上道:“求先生念我兒時探您之情,施術救命,此人與我具有深交,如今小乞兒身陷險境,隨時都有性命之擾,不能棄之不理,日後必有重報!”
不料劉正先聞言竟失聲笑道:“我一將死之人,要這些黃白物事又有何用?”
陸道源一驚,可不待他開口詢問,劉正先又道:“苟全性命不難,可你要事先想好了,此人雖無筋骨之恙,但他那拳路中運氣之所已廢,哪怕醒來,也是廢人一個,多年修為一朝盡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