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記
從第一次用小說這種形式進行現實的曆險,我一直感到困惑,我是否有足夠的能力和耐心走進我自以為熟悉卻又十分陌生的內心,尤其是那個看不到,卻往往為人所忽略的潛意識世界,找到一種最為合適的敘述方式加以呈現。我的小說很少跟真實過著的日子扯上關係,大多是一種現實的投影,它隻是一種自我鏡像,但我以為這是更為真實的一種存在,隻是要呈現這樣一個難以把握的潛意識世界,往往感到力不從心,但我仍很耐心地撕開一角,探進柔軟的內心,一窺它的秘密,想看看它有多少可能性。
每個細節的降臨,很難說得清楚我腦子裏為什麼會反複出現那些畫麵。有一段時間,從中甸到鄉城,經過海拔四千多米的大山埡口,一麵風馬旗就一直在我腦海裏翻卷,還有那片瓦藍的天空,它好像在召喚我,我回味著這幅畫麵,開始了《遠去的風馬旗》的構思。有一年與同學跑到黃山腳下,住在山下一間沒人居住的房子,度過了一個晚上。陪伴我們的除了黑夜,就是四麵沉寂的山巒,那個晚上,我相信蛇曾出現過。這些畫麵、細節和感受,將帶給我什麼,還沒顧得上體味,我就匆匆離開了那裏,但是這個晚上的種種響動,那夜幕下的寂靜,整個神秘的氛圍,卻如潤物無聲的細雨,潛進了我的內心,成了籠罩小說《鏡囚》的一種調子。如果在黃山下,沒有度過這樣一個晚上,沒有夜的調子的湧動,我可能會用另外的敘事方式去寫《鏡囚》。
有時候觸動我創作動機的或許是一個畫麵,或許是一個不經意的細節,甚至就是一個念頭,所有這些都處於朦朧狀態的時候,我總喜歡凝視這些沒有關聯,卻似有靈犀一點的感覺,我會問自己,這種感受想告訴我什麼,凝視著如萬花筒一樣變換的畫麵和細節,我等待和聽從內心的召喚。這些遠離了現實柴米油鹽生活場景的畫麵和細節,我好像那些欲參透禪機的禪林公案一樣,庭前柏子樹,祖師西來意,反複指月,我總為一個簡單的主題動機如何展開倍感煩惱,敘述總是很快走進岔道,猶如置身一片密林之中,找不到方向。我與一位畫油畫的畫家交流時,記下過這樣一段留言:緊張、漂泊、無奈、茫然,或者路途上的懸置甚至恐懼,都牽引至一個遠方,好的感覺必須往回走,迎接的是黑暗而不是光明。天國的升華與地獄的抵達,或許搭乘的是同一班地鐵,生活總在別處恰恰說明我們遠離了牧歌,在掙紮與撕裂中尋求另一種內心認為存在的自由,從而把自我放逐。林衝別妻,唐僧西天取經,回頭不一定是岸。與其說我在與另一個人分享感受,倒不如說它就是我內心困惑的真實寫照,置身在密林深處,有很多條通向不同方向的小徑,但哪一條是能通往我真實內心,真正讓我觸摸到更真實的世界的那一條道路,我感到茫然,內心始終處於這樣的掙紮和扭鬥中。
這個世界邏輯嗎?還是荒誕已然是我們生活的常態,我們習慣用一種規範、邏輯的眼光看待這個世界。我們不會做有違規範的事情,破壞生活秩序,比如闖紅燈,但秩序背後,這個我們看來非常合理、秩序井然和規範的外部世界,似乎任何一個事件的發生都能找到它的因果邏輯關係。但就在我們意想不到的時候,荒誕的現實卻讓我們措手不及,不是說人類一思考,上帝就發笑嗎?一則新聞引起我的興趣:“文革”期間,一個強奸犯,連環犯案,強奸了三百八十名女子,公安部門組織強大的偵破力量破案,但案子總是在一些環節上誤入歧途。參與此案的一位經驗豐富的刑警,甚至被這不合乎常人思維邏輯的罪犯徹底擊潰了信心,對自己的偵破能力產生了懷疑,改行修自行車去了。這個案子的偵破,歸功於一宗不起眼的搶劫案,在關押疑犯過程中因整黨關係無暇顧及審理,嫌疑犯因長時間無人審理而抓狂,主動曝出當年一宗自以為無關聯的盜竊案件是他幹的,從而引起警方注意。經過審問,這起十年未破、原來毫無頭緒的強奸案的案犯就在眼前。連審理案子的警察都不敢相信,這樣意想不到地破了這宗連環強奸案。這是否要感謝上帝對這些警察的突然憐憫,輕輕一撥弄,原來撲朔迷離的案子,一下子水落石出。更出乎警察想象的,這起強奸案的罪犯,智力水平與常人無異,隻不過是他跳出了我們知識規範所形成的思維方式,不按常理出牌,反而使他在迷宮裏自由穿梭往來,而警察按照慣有的破案程式進行思考,卻屢入迷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