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0章 尾聲1:七界之外說因果(3 / 3)

心口忽然一陣劇痛,雲崕悶哼一聲,嘴角重新沁出血絲。

“雲崕!”馮妙君大驚。他心傷根本還未好全,這時哪經得起大喜大悲?

雲崕伸出雙手,捂住了自己的臉,許久都不再動彈一下。

馮妙君伸手輕撫他堅實的背部,希望能給他一點慰藉。雲崕心底的疼痛,因著生死相契的關係,她也感同身受。

上天對她的男人,實在太不公平。

天神靜靜等了好一會兒,才重新斟過一杯熱茶,推到雲崕麵前:“再飲一杯,這可是好茶。”

這杯茶與先前的鐵觀音不同,湯色青碧,帶著沁人的芬芳。

雲崕放下手,端起茶杯一飲而盡,那架式像是一口悶盡老酒。

杯子還未放回桌麵,他的臉色就紅潤起來。

雲崕咦了一聲,伸手在自己胸口按了兩下。那力道很大,馮妙君看得眼皮真跳,就怕他傷口再度繃開,皮破肉綻。

哪知他呼吸都不曾錯亂一下,肅容對天神道:“多謝,心傷已愈。”

一杯茶水,就治好了他的傷口?馮妙君看向天神,記起她掌管生命之力,予生予死都在翻掌之間。

天神擺了擺手:“無妨,我隻是成全這一段因果。”郝明桓的兒子,不該再為心傷所擾。

心裏種種思緒,就像泥爐裏的沸水,翻騰不休。雲崕又出神許久,直到亭角有一朵木棉花被風吹下,啪嗒一聲落在地麵,他才突然驚醒。

他漂亮的桃花眼裏血絲未褪:“這件事,為何娘親從來不說?”為何娘親要瞞著他,讓他懷揣著對父親的仇恨,度過了三百多年!

“雲崕。”開口的不是天神,而是馮妙君。她的聲音低柔,像是害怕說出來的話會變作傷人的箭,“她希望你擺脫那樣的宿命。隻要你還恨著郝明桓,就會憎恨和反抗他帶給你的使命。”

郝明桓的心裏裝著天下,可是白龍的眼裏隻看見兒子。

那是一個母親對孩子的憂思和執念,她寧可他好好兒活著,不要去管這天下興亡,不要以自己的性命去拯救天下蒼生。

這樣的心情和企盼,隻有女人能懂。

馮妙君輕輕握住了雲崕的手:“都過去了。郝明桓和白龍的夙願,你都已經完成。他們可稱無憾。”

雲崕不語,隻是反握住她的手,更加用力,好一會兒才長長歎息。

三百年紅塵濁世的曆練,讓他的心性堅如磐石,這時隻是感慨良多,情緒卻不會崩潰。何況馮妙君說得對,再怎樣的恩怨糾葛,也是三百多年前的往事。

他該放下了,未來他有她,有無上大道。

馮妙君問出了困擾自己最深的話題:“我丹田裏的鼇魚印記是怎麼回事?”

天神輕咳一聲:“你的魂魄自異界歸來後,就投胎去新夏王室,成了長樂公主。然而我推算你的命運之線,發現天魔的烙印竟然還未完全消除。這時候再做其他補救已來不及,隻有將你和雲崕以契約相連,才能讓你時時著緊他的性命,不至於與他作對。”她頓了一頓,“何況雲崕的確厭憎自己的宿命,有你在側,才能確保他忠實履行。”

馮妙君垂首不語。

天神不僅知悉萬物,也洞察人心。

雲崕一方麵明確自己背負的使命,也為天下蒼生奔走,另一方麵卻憎恨最終的宿命。

對活下去的渴望,烙在每個生物的本能最深處。

“現在這樣麼——”天神望著他們兩人,笑吟吟地,“倒是意外之喜。”

“就這樣?”馮妙君還是覺得哪裏不對勁。

“就是這樣。”

天神的回答斬釘截鐵,馮妙君隻得點了點頭:“對了,我失足滑落小搬山陣之前,在湖裏見到安夏王後。她——?”

“的確就是安夏王後。”天神輕笑,“那時她已經身在地府,卻還掛念著你。我算出她與你之間還有一絲因果未了,才安排你們在湖邊見麵。你那時年紀小,隻聽安夏王後的話,這才有機會踩進搬山陣、去往升龍潭。”

馮妙君問得有些小心翼翼:“……她在哪裏?”

“轉生去了。”天神看出她的心事,“仍投在富貴權柄之家,你也見過的。”

馮妙君又是歡喜又是驚訝:“我也見過?!”

洗去前塵舊憶,才會有新的開端,安夏王後也不例外,馮妙君心裏微微有些酸楚,更多的卻是替她高興。可是……她見過安夏王後的轉世?

陰魂在地府輪回,也需要花掉不少時間。也就是說,安夏王後投生至今,最多是幾歲到十幾歲的孩子,又在勳貴家中,又是馮妙君自己曾經見過的?

那會是誰!

新夏女王見過的臣民子孫太多了,她一時可想不起來。

“還有什麼要問?”天神倒是好脾氣,“下一次見麵,大概又要等許久以後了。”

馮妙君倒真是突然想起一事:“對了,養母買來給我那枚玉珠?”怎會恰好就是啟動祭壇需要的祭品?

天神笑而不語。

於是馮妙君懂了,轉頭問心上人:“雲崕?”

雲崕腦海裏思緒萬千,猶未平靜,這時也無心再問別的,隻道:“前方可是長生界?我二人還有塵緣未了。”

天神“哦”了一聲,語調拖得很長:“成親?”

馮妙君麵色一紅,雲崕鄭重點頭。

“你二人有開天之功,可以晉入第六重天界。”天神很是爽快,“我給你們兩年時間料理俗務,再去找界神罷。此後是前往長生界,還是直升第六重天界,就由你們自行決定。”

她給兩人斟上最後一杯茶:“正好,諦聽也想當個主婚人,你們意下如何?”

馮妙君看向雲崕,她從他眼中望見了感慨萬千,他從她眼中望見了柔情似水。

“如此甚好。”

“一事不煩二主。”馮妙君忽然想起,“我曾答應女魃,要幫她尋到丈夫的轉世……”

“可以。”天神點了點頭,“前世果,後世果,他們還有一點因緣。”

……

半年後。

晉國扶郎城太守七歲的獨生子到河邊遊玩,失足落水,幸得過路女子相救。

孩子死死揪著女子的手,上岸吐完了水,仍不肯放。

太守夫人趕到,千恩萬謝。她見到救命恩人衣著樸素,談吐有禮,再細問,對方是渡海逃難過來的,不由心生憐憫,想接應她到府中住下。

女魃不答,反問小小少爺:“你想讓我留下麼?”

她眼神裏的專注,連七歲的孩子都懂了。他拚命點頭,對她有說不上來的親近感。

“好。”她露出了修煉有成以來最溫柔的笑容,“我留下,陪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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界神回歸、天門重開的這一年,被尊為啟聖元年。

之後,天地間的靈氣日漸濃鬱,風調雨順,地見豐產,生靈興旺。

妖族開始繁榮,天空中也多出了修行者馭劍飛行的身影。

已經持續了八年有餘的魏燕戰爭,因為燕王的過世而偃旗息鼓。

燕二十二王子趙棠繼位為王,頒下的第一道聖令就是與魏和談,最後以付出十二州的代價換來了珍貴的和平。

無論是魏是燕,最後都沒能吞並對方。這一直就是新夏最希望看見的局麵。

雲崕辭去魏國師一職,轟動世間。

新夏國師玉還真順利產下一子,因此決定與丈夫在人間多停留十五年,再去應試天劫。

啟聖二年,也即是戰爭結束次年,新夏女王不顧群臣挽留,禪位於輔政大臣傅靈川,交割了軍政大權。

“我身份特殊,已經不再適任國君之位。”她身負新夏王室的正統血脈,卻也是天魔第一人。讓天魔當國君,眼下仍不合適。

傅靈川從她手中接過玉璽,猶是難以置信,隻疑身在夢中。馮妙君拍了拍他的肩膀:“恭喜堂哥,我許久前就說過,你早晚能夠如願。”傅靈川即便在輔政之位也是盡瘁為民,從無懈怠,值得她以國托付。

傅靈川定定望著她,眼裏不知掠過多少情緒,有驚喜,有佩服、有感歎,或者還有那麼一絲不舍。最後他鄭重道:“也恭喜女王,得償所願。”他知道,她一直就想嫁與雲崕,隻是先前礙於兩國世仇。如今,這層障礙不複存在。

馮妙君微微一笑:“我已不是女王了。”

兩人又說了一會兒話,傅靈川笑著感慨:“安夏先祖也曾有過一統天下的壯誌,如今看來是不能了。”魏燕都有雄才大略之主,這夢想卻從未實現過。

馮妙君卻肅容道:“新夏的疆域不小了,堂哥好好經營,為萬世開太平即可功德無量,不要再像趙回和蕭衍那樣,想要一統天下。浩黎帝國就是前車之鑒,何況那時它隻是占據南贍部洲四分之三的土地,最後還是黯淡收場。”說到這裏,有些唏噓,“另一個世界曾經致力於天下大同,如今卻是數百小國各自安好,人們也能安居樂業,南贍部洲遲早也會有這一天。如今天路已經重開,人間又有變象,浩黎帝國的故事不可能再重演了。”

執政多年,其實她已經看得既清楚又明白。另一個世界都從未達到過天下一統,何況比它更加廣袤幾倍的南贍部洲?這個世界生產力普遍落後,單一的帝國不可能統治這麼廣闊的土地、這麼龐大的人口。

傅靈川忍不住笑了:“真不愧是天魔。”

馮妙君聳了聳肩膀:“自己發下的誓言,自己拚了命也要完成。”

當年她作為天魔首領潛入應水城之前發下的分裂天下誓言,可沒有加注期限呢。

二月二,也就是“龍抬頭”這一天,雲崕與馮妙君在白象湖畔成親,雲崕的師傅諦聽居然親來現場,與長樂公主養母徐氏一同主婚。

包括馮妙君在內,人們還是頭一次見到傳說中的神獸。不過諦聽這會兒是人形,身材清瘦,五官並不出眾,隻是脾氣十分溫和,看起來沒有一點神獸的架子。

婚典隱秘而隆重,但是天現祥瑞,謂普天同慶。馮妙君不再是新夏女王,雲崕也卸任魏國師之職,他們攜手終可名正言順。

婚後第三天,馮妙君將黃金城歸還於晗月公主。苗奉先的兒子長大了,道行日漸精深,又有莫提準和整個晉國為後盾,有能力守護母親與黃金城了。

又過不久,湖畔有真龍迤邐升天,騰雲駕霧飛向神木,引來眾多平民頂禮膜拜。

從那之後,南贍部洲上再也無人見過雲崕夫婦。

據說,長生界裏多了一對神仙眷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