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枕一青瓷枕,驀然覺得汩汩清涼之意,襲腦而來。那是一個高仿的青瓷箱枕,是東方陶瓷古鎮一個玩瓷的朋友相贈,枕著它,我竟然夢回故裏,見到了日思夜想的寒山寺。
著名的寒山寺常在我思緒中繚繞,讓我每每想起總是有一種衝動,不是因為那一首著名的“楓橋夜泊”,“姑蘇城外寒山寺,夜半鍾聲到客船”,那是婦孺皆知的名句;也不是因為寒山寺的嗚鍾,那鍾聲,“一聲敲下滿天霜”,曾經震動過整個大唐。我懷想的是寒山和尚。寒山寺得名就是因他而來。在如今的寒山寺有寒拾大殿,塑有蓬頭垢麵的寒山與拾得像。寒山和拾得是化為外朋友,其交猶如伯牙和子期,讓我久久不能忘懷的是他倆一段著名的對話:
寒山問拾得:世間人謗我、欺我、辱我、笑我、戲我、賤我、惡我、騙我,如何處置乎?
拾得對雲:隻要忍他、讓他、由他、避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再過幾年,你再看他。.這是典型的充滿著佛家大智慧、大胸懷、大禪思、大境界的大哲語。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每當我遭遇逆難不平,心中鬱悶積蓄,我會想起這段話,它讓我心智明淨,心性從容,心中的塊壘也頓時化解。在我心底,寒山和拾得不是兩個和尚,而是兩個哲人。
寒山和拾得也是老百姓最為喜愛的兩個和尚。唐以後,民間有和合二仙,就是他倆的化身。傳說寒山、拾得俗家時同住一村,雖異姓而親如兄弟。寒山年長,和拾得同愛一女而不知,及至婚期,寒山始曉原委,乃棄251家去蘇州何山楓橋出家,結庵修行。拾得聞之,往寒山,知寒山在楓橋,乃持一荷花往禮,意兄弟祥和為貴;寒山得知拾得來,急奉一盒齋飯以迎,兩人喜極,相向而舞,遂同出家,開山立廟,是為寒山寺。故傳說中和合二仙一持荷,一捧盒(盒中藏著的是五隻蝙蝠,民間喻五福),雖然二人出家而無家,卻是成就民間婚姻的喜神,婚嫁喜事,皆以為賀慶,婚禮大禮時要懸掛二人像於中堂,新婚洞房中掛有他兩人為題材的畫作,或者點亮兩人秉燭的紅蠟,陳列二人形象的瓷囂泥塑等,以祝婚姻美滿。在東方陶瓷古鎮,這種傳統也被延續了下來,兩人像還被刻塑在枕頭上,謂之和合枕,以寄托民間對枕上
美滿婚姻和美好生活的祝願期盼。如今,這兩個可愛的古代形象,在瓷枕上邊我們可以看到,人物造型不管如何變化,兩人手中總是一持荷葉一捧盒子,這樣的瓷枕,不僅江西景德鎮宋元時期的湖田窯有,河北磁州窯有,陝西黃堡鎮的耀州窯也有。
枕著瓷枕能夢見寒山寺,也是因為有和合枕的緣故吧。
人的日常生活,不管是達官貴人還是平民百姓,都是離不開枕,人一生,要有三分之一的歲月在枕上度過。
在東方陶瓷古鎮,無論黃堡還是陳爐,作為與百姓生活息息相關的民窯,大量生產日用枕是不足為奇的。黃堡窯從它一誕生就開始有瓷枕生產,一直伴隨著黃堡窯、耀州窯、陳爐窯的整部陶瓷燒造曆史,曆唐、五代、宋、金、元、明、清、民國,至今屢燒不衰。瓷枕的品種也是多姿多彩。唐代即有箱型枕、如意枕等,而以如意枕最可人意,其上為一如意弧型瓷板枕麵,下為承座,造型生動,形式多樣,有單人、雙人跪座、臥獅座,犀牛座等,單人座、雙人座因著人物形象多為童子,又稱孩兒枕。明清以後就更為豐富,有美人枕、貓兒枕、元寶枕等等。而其中一代一代延續的是孩兒枕,這種美麗的瓷枕在民間收藏的陳爐瓷器中還可以看到,那種雙人的孩兒枕,實際就是和合二仙枕,也即以和合二仙為題材~.,創作戰用於洞房合歡床擺用的枕頭。這種枕頭,起始在’-代,就是那種雙童子座的瓷杭,以後耀州窯係的窯爐-領代都有燒製。本世紀初,考古隊在陳爐鎮古窯址發掘和征集資料,在窯場遺址就發現了一個塑有兩個童子的金代檀頭,那就是和合枕。
和合枕隨著時間的推移,窯工一代一代的更迭,拾得的原名早已逐漸被人遺忘,和合二仙形象的逐漸被演變代之而起的兩個生動的童子形象,卻被繼承了下來,久而久之,東方陶瓷古鎮人稱之為孩兒枕。這種孩兒枕在清代還在生產。光緒年間有個詩人叫顧曾炬,是我老鄉,南通州人,曾任耀州知州,寫有“華原風土詞”100首,記敘當地的民風民俗,其中一首專寫孩兒枕詩,詩前還有注“市多陶器,蓋產同官而鬻耀者”,說的是耀州的瓷器來源於同官縣(陳爐鎮)。這首孩兒枕詩這樣說:
市中罌盎便攜持,
苦窳陶家未足奇,
最愛北窗酣午夢,
清涼一枕瓦孩兒。
“清涼一枕瓦孩兒”,很簡潔的說明了瓷枕的用途,但它最初的用途不僅僅是在這裏。和合枕可以說就是一個證明。更為有意思的是翻遍中國二十五史,作為中華民族一大發明且震撼了整個世界的陶瓷,記載寥寥無幾,而瓷枕的用途卻在字裏行間有信息透露明。在《唐書·五行誌》中,我們可以看到唐中宗時(公元705-710)“韋後姊七姨嫁將軍馮太和,為豹頭枕以避邪,白澤枕以避魅,伏熊枕以宜男,亦服妖也”這樣的文字。這裏的枕指的都是瓷枕,豹頭枕、伏熊枕說的是瓷枕的造型,白澤枕則謂色澤,當是唐白釉枕,光澤瑩亮。枕的迭用還和京畿長安的風俗聯係在一起,有厭勝、鎮宅、避邪、宜男的作用。在唐代,黃堡鎮是屬於京畿直轄的,這裏方的風俗也反映著東方陶瓷古鎮的民俗,而唐白瓷,則是黃堡鎮生產的主要瓷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