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紅又是一年春”，杜鵑聲聲裏，朋友打電話來，讓我去陳爐。我告訴他今天不去了，我正在拜訪一位古人。
我拜訪的古人叫ij-枋得，他是“桃紅又是一年春”的作者，愛國詩人文天祥的同年進士，和文天祥一樣在元人進攻南宋時抗元，宋亡後流亡，在複國的希冀一年年落空後他被捕，被押送往元京城大都，仍不願當元朝的官，絕食而死。這是一個應該和文天祥齊名的詩人。但是知道他的卻不多。他的詩歌傷時感舊，沉痛蒼涼。“十年無夢得還家”，連夢也不能讓他回到他的故鄉，這樣的亡國亡家之痛，讓人感懷。他有一句詩具有很高的意境，我一直在書房掛著，那就是“幾生修得到梅花”，每每讀他的詩歌，總讓人覺得有一種激情在燃燒。
謝枋得選編了一本後來家喻戶曉的書，那就是《千家詩》。那是他在逃亡中以教書賣卦為生時所編。因為謝枋得的身份，他選編的這部啟蒙讀物，在元代被說成是劉克莊所編，後來就陰錯陽差的兩種說法都有，其實它的作者應該是謝枋得。我見過有一種繪圖本，是影印古本的，就署的謝枋得的名字。古代沒有版權，選編作者是誰不影響它的普及性。自元明以後，《千家詩》成為家喻戶曉的通俗本，私塾童蒙誦讀詩本，即使是民間的瓷工窯漢，稍通文墨，就能吟誦幾首，也就成了陳爐陶瓷藝人創作的題材來源。明以前的陳爐陶瓷作品我所見甚少，主要是清以後的，比較多見的，是《千家詩》上的作品，這是陳爐窯工耳熟能詳的。諸如唐詩“鬆下問童325子，言師采藥去，隻在此山中，雲深不知處”；“春眠不一覺曉，處處聞啼鳥，夜來風雨聲，花落知多少”；“遠看山有色，近看水無聲，春去花還在，人來鳥不驚”，這些婦孺皆知的作品，陳爐瓷器上比比皆是。還有一種是信手寫來的一些格言名句，大概是出自於普及讀物《增廣賢文》或《菜根譚》之類，如一對白瓷青花瓶上的“處世莫如行善好，傳家惟有讀書高”，一民國青花筆筒上寫有“看破世事頭三點，說透人情笑兩聲”，得此瓷品者細審把玩再三，其味無夯。
陶瓷是一門綜合藝術，文學（主要是詩歌）、繪畫、書法，無一不到。
陳爐窯作為民窯，明以後以白地黑彩、鐵鏽花、青千花瓷著名，而與青花瓷相得益彰的就是詩歌、繪畫與書法。我曾有緣得一件民國晚期的花瓶，上邊畫了一幅山水，很是古雅，有山有樹有水，山勢疊嶂，樹是蒼鬆，山中茅廬旁的兩個高士正在下棋，頗有明四家的味道，題款是“春山清趣”。對繪畫、書法，我是門外漢，所以更多的是留意瓷器上的文字，常常讚歎青花瓷上的文字是古土古鎮古瓷古文古色占香古意盎然，讓人愛不釋手。
其實，在瓷器上作詩，用詩文裝飾美化瓷器，也是耀州窯的一個藝術傳統，早在宋代就已有之，金元時期，“風花雪月”一類的文字是題詠增多，現今發現的最長的是一首詞，名《瑞鷓鴣》，共五十七個字，出產於黃堡鎮還是陳爐鎮不詳。清以後，陳爐鎮瓷器上以詩句裝飾成為一種時尚，讓人回味的是那些民間陶瓷藝人的作品，雖然大都沒有作者的姓名，可以說是陳爐陶瓷匠人的集體創作，但是很有一些耐人尋味之作，是陳爐陶瓷藝人感情的真實流露。有的頗雅，得唐宋詩歌真諦，如一首寫在清代光緒年間一個白釉虎耳青花瓶上的，很有警世的意味：
雲淡風清近午天，
傍花隨柳過前川，
時人不識餘心果，
將謂偷閑學少年。
一個白釉鐵鏽花罐，是清中期的作品，鐵鏽花詩歌文字有王右軍帖的味道，詩情亦頗雅的：鎮日尋春不見春，
芒鞋踏遍隴頭雲，
歸來偶過梅花下，
春在枝頭已十分。
陳爐人家最為常見的瓷器，除了畫壇就是敦子，有酒敦、油敦、醋敦等，大小規格又不相同，加上釉色有薑黃釉、青花、茶葉末釉、醬釉、白地黑花、黑釉等多種色彩，很是豐富，有陶瓷專家根據造型把這種敦子稱為盤口雙係罐，其實不確，敦才是正確的叫法。我曾經寫過文章，考據過敦是古語，亦是古器，先秦即有。明清以後，陳爐鎮大量生產敦子，上邊的題詩和信手塗鴉亦很多。一件薑黃釉色的青花敦子，是裝酒用的，上麵是一幅“獨釣寒江”圖，所題詩有點偈語的味道：清潔其品，
正直其風；
芝蘭氣味，
益外存中。
有許多雅對，是七言或者五言詩的半闋或者是一聯，也很有品位的。比如一個香黃釉開光畫竹的盤口雙係酒敦是嘉慶五年瓜月所置，上有“但知不入俗人眼，多買胭脂畫牡丹”；一隻清代青花罐上畫的是鷺鷥蓮花，寫的是“秋風丹桂香千裏，冬雪寒梅十老鬆”，都是很雅致的詩情；有一件青花花瓶是清代的，當屬嫁妝瓶。嫁妝瓶爐的興起在清乾隆、嘉慶時期，是平常百姓娶妻嫁女的必瓷備之物。上邊畫的花鳥，垂垂楊柳依依，一對燕子，在上柳陰下盤旋，畫上題詩是兩句回文，“並蒂蓮結蓮南雙飛燕侶燕雙飛，既是美好的祝願，又情意綿綿，萎萎東道小康人家對愛情生活的追求與向往。
古人詩歌多寄意遣懷，陳爐陶工陳爐瓷亦然一個霎民國的藍彩刻瓷筆筒上，一麵刻的是”梅雀圖“，一麵刻古著一首憂民的詩，無論是畫工刻工還是詩歌意境，都是鎮陳爐瓷品中很有價值的：
春時耕種夏時耘，
粒粒顆顆費力勤。
舂去細根如刨玉，
炊成香飯似堆銀。
三餐飯飽無餘事，
一口饑時可療貧。
堪歎溝中狼藉賤，
可憐天下有窮人。
雖然在古鎮幹的陶瓷營生，窯工心裏仍然想的是讀書大計。在一隻白釉青花魚耳瓶上，有首詩做得很白，然詩中對孩子寄予了很普通也很高的希望，道出了古人”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的願望：從小需勤學，文章萬事高，滿朝顯富貴，盡是讀書人。
清代的鐵鏽花方形尊上，刻著一首勸學詩，這首五言詩有著異曲同工之妙：
少年讀書不用心，
不知書內有黃金；
早知書內有黃金，
夜點明燈下苦心。
陳爐陶瓷主要是生活用瓷，瓷上詩文多與生活有關。
陳爐瓷有不少的瓷器是酒具，比如酒垢、酒敦、酒壺、酒杯等等。有一件清代的盤口四係青花刻花酒敦子，上邊寫的是與酒有關的詩，一邊還畫了一個人物，是八仙之一的呂洞賓，說的是呂洞賓落第後醉臥白陽樓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