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死亡書(五首)(1 / 2)

第三輯 舊與 父親死亡書(五首)

穴書,或再次的風

——聞身患絕症的父親咯血

再次的風,從偏東偏北方向湧來

讓我在六月天裏,打了少見的噴嚏、寒戰

消息一樣瘦長的影子,火柴棍一樣易燃的

時光之手,推倒我,又抓出骨頭裏的夢

——小羊驚醒,初願失火。再次的風

白晃晃的刀子,月亮的鯁刺,烏鴉的叫聲

退至五六百公裏以遠,突然返身、發力:

哦這樣的回擊,用什麼回擊?我

肯定是你的,拿去,隻是時間問題。再次

的風。我是風的分支,風的風,零散的

完整意象。把風接回家中、體內

讓它回旋、取暖、無影無蹤——好嗎?

我是悲傷的。上山,石經寺一支香燭:想象

而且幸福——願意平地起風,請年輕的香

溯風而上,異地把風換取,或者索性

成為病風中肺部的烏雲、黑夜

被閃電擊潰,下一場淫雪、甘霖。再次的風

這一切,隻與風的胎脈有關,隻與

火車、咯血、強打精神的另一場夜風的肋骨

有關。吹吧吹吧風,再次的風:

隻是不要吹醒母親,隻是不要讓殘夢

知道:風乍起、湧立:風來過

——隻是,連風本身也不能知道:我是風

上長鬆山,或陪父母訂墳

突至的肺癌,五公分大的陰影

要命的墓穴,偏偏選中我生命的上遊——

把父親作為它容身的墳山。走在

去長鬆寺公墓的路上,牽著父親如一把骨簽的手

我甚至不孝地提前結束了他的命數

我想到了三月、七月、十二月,中間的

火葬場,上邊的白煙,下邊的墓坑

——我對想的拚命不想,哪裏抵得住

死的無窮之想。父母感情尚好,陪二老上山

選訂的是夫妻合葬墓;母親身體尚好

卻提前看到了自己的另一個娘胎:她正被石頭

吸進去,成為地風和無:成為再一個少女、老嫗

出胎、出胎、出胎……出胎又入胎。但是

她沒有說出心髒在陰曆的眩暈,正像話多的父親

背著陽曆的風,這會兒隻說好、好、好

夕陽西下,殘忍的出行在繼續吐詞。有

那麼一會兒,擇墓的感覺竟像京郊

一個出宮視察國墓工程的皇帝。可事實是

當五公分大的腫塊慢慢變大,成為一堆高墳

一匹墳山,一個國家,父親就小到一捧塋土並

蜷伏其中了。如此,長鬆寺一座新墓的

半國之城,開始蓋棺論定

一滴回望來路的溫熱的精血

望見了黑暗:蛋的內部,墳的內部

——生命不能選擇,死亡還需預訂。而這

一切,令無數亡靈睜大眼睛,看破天地界麵

如果你膽怯,就像作假:就像影子

忙前跑後,被太陽左右,或突然消失於鞋底

刻骨記,或為活著的父親寫墓誌銘

該用怎樣的文字概括你一生

作為兒子,我不能湧出感情;作為詩人

我不能誇張修飾。你的墓誌銘

單位不寫,你不寫——寫,是我一生

對你一生所做出的唯一衝動

“一九三○,臘月十一,父親魏玉階出生在湖北孝感市祝家灣魏家畈上灣。他少年曾徒步自鄂至渝。先後畢業於重慶中正中學、重慶園藝學校。“文革”後首批高級農藝師。中共黨員。幹瘦如柴,聲如洪鍾,光明磊落,外號‘魏大炮’。畢生精力獻給了老區萬源縣的果樹事業。革命一生,清貧一生。”

——這是我,三年前寫在《記憶·編年史》

中的文字。它算什麼呢——臃腫的人生

體製內的功成名就者?不

沒有比你更加骨瘦如柴的了——

一米八的個兒,七八十斤的重;而富有的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