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節(1 / 2)

我在家裏無法靜下心來, 一到晚上,可怕的失眠壓迫得我抬不起頭來。我會在半夜三更出去散步,娘說我神經出了問題。城郊農村的確亂得很,空氣中彌漫著垃圾的腐臭,禿了的樹上掛著些白色的塑料袋,像在為死去的鄉村招魂。汽修廠的氧焊一亮一亮的,照亮了天空;農藥廠一到天黑,就加大了煙和氣排放量,空氣中的農藥味一陣濃似一陣。路邊店更是烏煙瘴氣,什麼“停車吃飯”﹑ “鴛鴦浴” ﹑“ 東北菜”之類的燈箱在風中搖曳,那些漢字寫得歪歪扭扭。塗紅抹綠上了年紀的婦女不顧一切,看到外地大貨車就像蒼蠅一樣叮了上去, 碩大的胸部緊緊咬住駕駛員不放。這裏既不是城市,也不是農村,我不知道我是在哪裏?

我真的想念在南京的那些日子。

周韶萍說她不走了,這令我感到突然。我不想讓她呆在這裏,她不習慣這裏的。我說你回南京吧!我遲早還會走的,我得重找事做,不知道自己將來會在哪裏紮根。我看過韓東的小說《紮根》,所以我喜歡上這個詞。爹現在已是小說中的老陶了,我不想成為小陶。周韶萍說我最近神經真是不正常,說的口氣和娘沒有兩樣子。我說我神經不正常能和你做愛嗎?能從南京回到家嗎?

每天,周韶萍和我娘去棉花地裏揀棉花果子。今夏雨水多,正逢花季,花受精不足,落下了一田的僵果。僵果自然不能正常開放,得采摘回家,再一個個上手掰。很是費事。我遊手好閑,動不動晃到汽修廠。

汽修廠的電氧焊白天更紮人的眼,我看那些師傅在汽車肚子裏鑽來鑽去,還不時仰麵朝上地搗鼓著。我利用閑逛的機會和那些司機有事沒事地聊,散些香煙給他們抽,他們也散給我,我抽到了來自全國各地的煙。司機給我說他們在路邊店調戲小姐的快樂,說他們在收費站過磅秤罰款的痛苦,冒險闖關的快感。我不會寫小說,要是會寫小說,這些都是極好的素材。

我有的是力氣,社會經驗也不差,正如司機們所說,人在年輕的時候趁早學個手藝。我想學開車,全中國跑。爹沒阻攔我,娘隻是擔心安全。周韶萍則是一副無所謂。

駕校老板十分苛刻,一分錢學費也不優惠,一會兒說油貴,一會兒說上繳的費用又漲了。交了學費,領了理論教材,回家自修。我並沒有回家,想方設法請那些師傅和我吹。說實話我從沒摸過電腦,理論考試都是在電腦上操作,我的手根本不聽使喚,經常麻煩考官。偏偏那人又是一個警察。我對地方上的警察沒好感的,但這回是求人家的,隻得裝孫子。九十分及格, 我得了八十五。補考才能上車實踐, 老板很是不悅,我比他還傷心。我回家瞞過了所有人。

後來的補考中,我買了兩包煙塞給老板。老板讓手下人幫我找了人,考試的時候那人把我的題目重新過了一遍,警察好象沒看到我似的,站得遠遠的。

我的教練原是部隊的汽車兵,回鄉複員幹起這一行。學員來自各地,成分相當複雜,年齡差距也大。我在其中很不起眼,學員臨著給教練買些煙和水之類的東西。教練為了省油,經常弄得訓練的解放車發動不起來。我們起初並沒有發現這個秘密,以為真是車壞了。我也罵過那鳥車, 用腳狠狠踹過車。後來, 學員之間互相交流時才捅破這層紙。原來這也是行業裏公開的秘密。教練知道我做過保安,對我不熱不冷。我暗地裏給他塞了二百元,教練是個爽氣人,夜裏帶我一人練車。我說我一到夜裏就來神, 方向握在手裏比白天有感覺。教練說我適宜開特種行業的車,比如郵政車﹑銀行運鈔車, 還有私人老板的車,工資比一般要高。我請他幫我張眼,盡快能找到車開。教練一口答應了下來。夜裏,我請他洗澡吃宵夜。搞得他舒舒服服,我不找他,他就找我。車考我沒費一點勁, 順利過關。考試結束,我們喝了一頓謝師酒,算是散夥。教練喝了一斤,居然沒醉。我醉死了,還是周韶萍帶我回家的,後來是事我全不知道了。事後,我的師兄們說我那晚說了許多他們聽不懂的話, 還動了真情。我並不知道他們說的真情是什麼。對陸葵的感激,對王化強的懷念還是對柏書蘭的嫉妒。

我在村裏李大寶的中巴車上實習。李大寶對我相當好,爹不是因為他,怎會被警察抓呢?村裏的人淳樸表現在日常的每一個細節裏。周韶萍有時跟車到縣城裏玩上一兩個小時, 然後跟車回來,一腳來一腳去的,村裏人全都認識她了。看她是安徽人,村人有時還與她開些玩笑,尤其那些男人,周韶萍似懂非懂,正好逗他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