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健緊張了,身體在微微顫抖。
正當賀之祥要說散會的時候,柳海波說,“我說幾句吧!”
萎靡的會場氣氛這才又重新開始流動起來,原本在坐椅上東倒西歪的人,正了正身子,閉著的眼睛也睜開了。
柳海波清了清嗓子說,“許健剛才的檢討很深刻,態度也很誠懇。平時我們大家也能看到,他工作積極主動,髒活累活搶著幹。既然事情沒有發展到損害大隊榮譽和利益,沒釀成大錯,我們還是本著挽救同誌的本意出發。挽救一個同誌比打擊一個同誌更有利於今後的工作開展。我的意見,這件事還是不要往上報了。俗話說,家醜不可外揚,大家覺得怎麼樣?賀大隊長,你說這樣處理好不好。隊員們有什麼看法盡管說出來,我們這是幫助同誌,會上不說,背後亂說,這不是我們執法大隊的作風。”
柳海波的話讓一直低垂著頭內心忽冷忽熱的許健感動得快要哭了。
三個中隊長直到此時才分別開口,共同意見是不要上報,由隊裏批評教育就行了。
沒有隊員發言,也沒有人反對柳海波的意見。
到此,賀之祥轉怒為笑,同意了柳副大隊長和三位中隊長的意見,許健這件事就算過去了。實則上賀之祥心裏怒到了極點,讓柳海波不動聲色撿了個人情,而自己簡直是得不償失。
不過,賀之祥也無意要人大主任的人情,他的眼裏還看不上人大主任這麼小的角色。之所以要許健當著全體隊員的麵檢討,是想約束一下他,告誡他不要太狂妄了,以免今後工作惹出更大的麻煩。他最後總結時臉上掛著笑容,顯得很愉快,同意柳大隊長的建議不上報,表麵上順水推舟送這個人情給柳海波。
正當賀之祥要宣布散會時,許健舉手站起來問,“這次論文比賽,我們協管員可以參加嗎?”
“不是可以參加嗎?而是一定要參加。”賀之祥接著說,“我補充一點呀,前麵我說的全體執法人員參加,說的全體就是包括你們協管員,你們都是執法隊成員。”賀之祥說。
“謝謝大隊長,我一定好好完成一篇。”
“好,每個協管員都要有許健這樣的信心呀!散會。”賀之祥大聲宣布。
賀之祥回到自己的辦公室,有些悶悶不樂,他看出了一個不好的苗頭,似乎自己的威性在下降。這個苗頭產生的原因在哪裏?他一時也想不起來。散會後坐在辦公室裏皺眉沉思,他猛然想到,是不是因為未來老丈人調離了海灣區?想到這裏他點了點頭。
如今人們很現實,你的靠山離開了,已經無從影響和約束別人。起碼有兩種人的心態有變化。一種人依附你想靠你的後台給自己一個爬台階的機會,沒了這層妄想,便會撤離。第二種人是不想依附你但又不得罪你,內心是不情願接受或被動接受,因此一直壓抑著。如今這種感覺消失了,壓抑的心像一塊收縮的海綿自然舒張。
賀之祥對第二種人反而產生一種敬重,想到此,他在心底冒出一聲冷笑。
按原定計劃,第一批外出學習的同誌回來,第二批便要動身了。第二批是賀之祥帶隊,可是,魏副區點名讓城管辦牽頭搞論文比賽,古秋桐當然不敢掉以輕心,外出學習暫時停止。
之後,全辦召開了一次動員大會,製定了相關的工作方案。賀之祥既是參賽者又成了辦裏論文比賽的評委,如此一來,第二批外出學習的事便似乎遙遙無期了。
第二批等著出去的人開始不滿了,擔心拖下去,把外出學習的好事給攪黃了。私下裏有了議論,覺得還是柳副大隊長更有人情味,也容易接近。
由於所有執法隊員都要參與論文比賽,為給隊員多點時間寫論文,賀之祥將外勤中隊工作時間進行了調整。每天兩個中外出巡查,一個中隊休息寫論文。計劃每個隊員一周內給兩天時間,也就是說,一周有兩天休息再加上雙休日,四天時間兩千字的論文差不多能完成了。賀之祥算了一下,能寫出來的人四天時間足夠了,寫不出來的人給他一個月也不夠。他對全隊每個隊員的文化素質了如指掌。在編三十二人,除去兩人退休,有一半能寫出來已經很不錯了,還有的人連論文是什麼都不清楚。更糟糕的,有個別人連寫份請假條都為難,開處罰通知書都能寫錯了。
還有一個隊員,原本是種地的農民,他的弟弟當上了區委組織部幹部科長。幹部科長想到自己上大學是哥哥種地供他讀完書,於是要報恩,便利用職權,將已經四十多歲種了半輩子地的大哥調進執法隊,成為一名城管執法隊員。城管辦誰敢頂?事實上當時的執法隊長也利用幹部科長將自己的小舅子調進來了,這就是權力交換。
城管辦包括執法大隊所有人明知道調進來一個農民,就是沒人願意去揭露這件事,城管辦所有幹部誰不想升官?要想升官便有一個環節有求於幹部科長。將來提拔申報材料要經過幹部科審查的,如果得罪他,故意給你壓下了,故意不上報,不送到區領導手裏,你還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你有什麼辦法?
這些都是剛組建執法隊時發生的事。那時候執法隊大量招人,有後台的利用各種關係往裏調,也不考慮學曆年齡,隻看後台。如今隊伍組建起來了,回頭再看,這才發現隊伍整體素質低下,無奈對這些人已經毫無辦法,都已經納了編,轉成正式工了。
執法大隊還有一種進人的方法。每一任城管辦主任和執法大隊長都會調自己的親戚進來,這已經成了規律。
如此組建的城管執法大隊,能怪社會上大罵城管執法人員素質低沒文化嗎?
人們睜一眼閉一眼,與人方便與已方便,成了時下明哲保身之道。
外勤中隊調整後,柳海波覺得外出巡查力量不足,便每天帶隊出去檢查。
賀之祥對他說,“老柳,你也有一篇論文的任務,古主任要求我們倆每人最少一篇,而且要有份量。”
柳海波說,“我用雙休日完成吧!也就是完成任務,獲獎就不敢想了。我這麼做也是給你爭取點時間。我們全隊,真正能寫出獲獎論文的,除了你沒有第二個人。所以,工作上我多出點力,減少你的後顧之憂,讓你一門心思寫論文。獲了獎不僅是你一個人的成績,也是我們全隊的榮譽。”
“謝謝呀!老柳,我們倆搭檔最開心了。”賀之祥說。
柳海波笑笑說,“搭檔就是兄弟間共事。”
“咱倆是好兄弟!”賀之祥說。
“大隊長,你這麼說,讓我感動了。”
“老柳,年齡你比我大,有很多事你比我有經驗。我有一個想法,乘這次全區論文比賽之機,對全隊人員文化素質進行一次摸底。如果文化程度連初中水平也達不到,卻又是在編的職工或幹部,我打算打報告給城管辦,請求對他們進行崗位調整,這些不適合的人放在執法大隊,隻能降低大隊的整體素質與形象,你說這樣做行嗎?”
“這是提高隊伍素的一個好辦法,但不知城管辦領導會不會同意。”
“是一件比較難辦的事,到時我這麼做了,咱倆首先要統一思想。”賀之祥說。
“行,你放心,我一定全力支持你。”柳海波說。
這天下午,柳海波隨二中隊執法歸來,剛進辦公室,準備脫下被汗水濕透的製服,換上便服。忽然辦公桌上的電話響了,他看了一下來電顯示,是市執法大隊的號碼。柳海波最怕在臨下班前有市、區城管辦領導的電話,要麼是加班,要麼是有新的工作任務。
他拿起電話,原來是市城管執法大隊長的電話。他說打到賀之祥辦公室沒人接,手機又關了。
柳海波知道賀之祥下午在區城管辦開會,他便將情況跟他說明。
市大隊隊長說,“接到群眾舉報,海灣區草埔山果場內有私宰生豬窩點,每天都有人在那邊非法私宰生豬,每天達10幾頭,然後用麵包車運至市區菜市場等地區銷售。決定明天淩晨市大隊一中隊與你們大隊聯合行動,電視台與報社將對這次行動進行現場跟蹤報道。時間定於淩晨三點在你們大隊辦公樓前集中,三點半出發。”
柳海波說,“感謝市大隊大力支持我區城管工作,我們大隊一定全力以赴,堅決打好這一仗。我馬上聯係到賀大隊長,將情況跟他彙報。”
柳海波放下電話,知道這次行動一定是由自己帶隊。他看看表,離下班不足半個小時,便拿起電話撥賀之祥手機。他聽到的確是關機了,便將電話打到古秋桐辦公室,賀之祥果真在。
他將市大隊要求聯手查處私宰生豬的情況簡單彙報了一下。
賀之祥便安排他帶隊行動,由一中隊和全隊協管員參與,囑咐他要注意安全。
通完電話後,柳海波立即打電話給休息在家的一中隊長倪天路,讓他通知隊員,淩晨三點在辦公室集中。
這晚,柳海波下班回到家,簡單吃完飯,跟妻子說淩晨三點要和市大隊一起加班,查處私宰生豬,所以要早點睡。他的妻子也習慣了,雖心裏不滿,又不好發作。她能看出丈夫工作一天已經疲憊不堪,便讓他洗澡先睡。
這時候他的手機響了,他看了一下,是陌生人的電話,本區號碼,有些奇怪,想不接的,猶豫了一下,還是按了接聽鍵。
“喂!你好,哪位?”
“你是柳隊長嗎?”
“我是柳海波。請問你是哪位?”
“我是許曾揚。”
“許曾揚?”柳海波皺眉想了一下,猛然醒悟。“哎喲!是許主任呀,您好,您有什麼指示嗎?”
柳海波聽說是人大主任許曾揚,心裏有點緊張。
“我沒什麼事?許健犯錯誤檢討的事我聽說了,多謝你在會上對他批評教育和幫助。我做為他的叔叔,平時工作忙,對他教育不夠;你是他的領導,今後請你對他嚴加管束,讓他安份守紀努力工作,我在這裏謝謝你呀!”
“許主任,您客氣了,這是我份內的工作。”
“好,你以後有什麼事可以到我辦公室找我,也可以到我家裏找我。我就不單獨打電話給賀隊長了,幫我轉達對他的謝意,同時對許健要嚴加管束,不能是我的侄子便放任自流。”
“好的,許主任,我一定常去向您彙報工作,一定轉達。”
柳海波收了電話,籲出一口氣。他的妻子站在邊上聽他叫對方許主任,心裏有幾分好奇,便問,“哪裏的許主任?沒聽你說過的?怎麼會給你打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