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節(1 / 3)

日子就是這樣不知不覺地過去。

轉眼又是一年的秋天。

這個秋天裏,鄧一群感覺田小悅一下子變化了很多。這種感覺是突發的,事先毫無意識。那天早晨上班,鄧一群正在整理報架上的報紙,田小悅就進來了。事實上他早就知道她來了,因為他聽到了她的腳步聲。他熟悉她走路時皮鞋的聲音。她穿了一件碎花上衣,下身是一條黑色的短皮裙(徐明麗背後裏嘀咕,說,報紙上介紹,在國外,隻有那種低級的妓女才會穿這種皮短裙。鄧一群覺得她這樣說,也真是太惡毒了。無論如何,田小悅的形象跟那樣的女人也扯不上一點邊)。皮裙子短短的隻包住了她漂亮的臀部,看上去的確非常性感。一雙腿非常漂亮,穿著透明的絲襪。係帶式皮涼鞋。透過透明的絲襪可以看到她的腳趾塗了蔻紅。

他的眼睛一亮,但他卻不好意思長久地看她。她問:“你吃了沒有?”鄧一群說:“吃了。你怎麼還沒吃?”她不好意思地笑起來,說:“早晨起來遲了,昨天晚上到一個同學家裏去聚會,一直到很晚。”她在桌邊坐下來,從包裏取一小袋麥片、一袋切片麵包、一小瓶蘋果醬。

她問:“水泡了沒有?”

鄧一群說:“我去泡。”她站起來,笑著,說:“我去吧。”鄧一群說:“不用,我去。”她熱情地說:“那怎麼好意思?”鄧一群說:“那有什麼關係?”男人就是這樣,要表現風度。他想。他在樓道小鍋爐間一邊打水的時候,一邊就想田瑛的那種美麗。他的確在盡力討好她。他這樣的討好必須非常小心,因為一方麵他想讓她強烈感受到他對她的意思,另一方麵他又不想讓單位裏的其他人知道。——在他沒有完全把握能夠追求到她的時候,他是不會讓單位裏人知道他的企圖的。他有自己的尊嚴。他要一點也不露痕跡地做這些事,直到勝利。

城市出身的姑娘天性是懶的,她也一樣,在家裏被嬌慣壞了。有時候她中午吃飯的時候不想在食堂裏排隊,他就幫她帶一份,——他可以做她要求他做的一切事情。他不會無償地做這一切,他會得到補償,相反,那麼她得到了一些東西,無疑也就會為他付出一些東西。鄧一群在心裏想,自己做的這一切不會白費。

她衝了一杯麥片,辦公室裏立即就蕩漾著一種香氣。她身上也有一種香味,不過她從來也不用濃香。鄧一群從書上看,說女人不可用濃香,但他偏偏就是喜歡女人的濃香。他也知道隻有鄉下的女人才會用濃濃的香水,而且檔次很低。他想到了那年林湄湄到大學校園裏找他,身上的香味就濃重得很,濃得她一路走過時,在身後拖曳著一條很長的餘香,就像一架噴氣式飛機飛過時後麵留下的白煙。每天早晨他從宿舍裏出來騎車上班,一路上他喜歡跟在那些有濃香水味上班女性的身後。從他住的宿舍到他上班的長江路口的時代大廈,騎車要有40分鍾的路程。他一路上有不少的享受。

那種樣子,他想起自己就像是小鎮上的一些正在青春期時的少年,特別喜歡追在汽車後麵,貪婪地嗅著尾氣。

男人都喜歡香水味,或者換句話說,男人都喜歡女人。

女人是香水的代表。

處長自然也喜歡女人,無論是年輕的處長,還是像周處長那樣已經上了年紀的,就像後來老朱說笑的,“三十不浪四十浪,五十正在浪頭上”。周處長再有一陣子就快退休了,來日不多啦。

有天晚上下班時間,處裏的人都已經走空了,鄧一群因為老朱交待要等下麵一家牧場發來的一份傳真,就走得遲。收到傳真後他照例檢查各個處室的門是否關好,走到處長室,卻看見門沒有完全關嚴。他透過門半敞著的門,看見周處長一把將二科的羅正英拉坐在自己的大腿上。鄧一群不敢看下去,趕緊悄悄地又回到了自己的辦公室。

他們的膽也真是太大了,年輕的鄧一群想。想不到機關還有這樣的事,這讓他吃驚不小。機關看來也是個很不幹淨的地方。別人不幹淨倒也罷了,連老周這樣的人都偷偷吃葷,還有什麼好人麼?他們一定以為這個樓層的人都走光了。這真是一個天大的新聞啊。

羅正英有四十出頭了,鄧一群對她一點感覺也沒有(畢竟不在一個年齡層上)。在他眼裏,她不過是個姿色平庸得要命的女人。五短的身材,短發,更顯得臉像一張柿子餅,而且皮膚一點也不鮮潤了,黑黑的。講話的嗓門粗粗的,做事什麼的像個男人。周處長怎麼就看上她了呢?

鄧一群剛到機關的時候看到周有點畏懼。周處長大名叫周永勝,五短身材,腦袋有點像豬頭(但這卻並不妨礙他當官,也許當官並不需要聰明的腦袋,——後來鄧一群懂了,當官的能力並不重要,重要的是看你是否會拍,會吹),還有一副像女人那樣肥胖的屁股,走起路來雙手擺動,有點像鴨子在劃水。他與其他處長不同的是他自己有一間獨立的辦公室,由此可見他在單位裏的地位和影響。他與省裏有關部門的交道打得很好,而這就被視之為能力。鄧一群知道,周頭的方法也很簡單,這些年,逢年過節就是請那些部門的頭頭來湊一桌,而且從下麵單位弄點土特產送過去,如此而已!

周永勝平時非常嚴肅,很少給點笑臉於下屬。隻有上麵來了人,鄧一群才能一睹他的和藹尊容。他愛抽煙,抽的香煙都是市場上所能見到的最好的。他的煙齡很長了,至少也有二十年,他說他過去在部隊裏就抽煙。另外就是他嗜茶,非好茶不喝。他的這兩好在單位裏名聲顯赫。有時就連周潤南也會送點好茶給他,由此可見兩人關係非同一般。

田小悅表麵上對周處長很尊重,而鄧一群也看得出來,老周在內心對田小悅充滿了好感,可他卻不敢做出什麼出格的事情來。也許是因著年齡的懸殊,他有著不少的顧忌。他隻能開開田小悅的玩笑,說自己可惜沒有兒子,有兒子一定娶田小悅作媳婦。田小悅也不惱,她知道,如果周頭有兒子,他也許就不敢講這樣的玩笑。

鄧一群很佩服田小悅平時所表現出的那種乖巧,她真是一個人精。在機關裏不幹什麼活,還能得到一片讚美聲。尤其是處室裏的男同事們,年終考評的時候,總是給她最好的評語,——年輕好學,團結同事,工作積極,表現進步,等等等等。即使像他這樣的,年終同事們還能對他提出進一步的要求。

年輕漂亮的女性總能討不少巧。

鄧一群對她心動不己。

他對她說:“紅樓電影院現在放內部參考片,聽說很不錯的,你看過沒有?”

田小悅說:“啊,我也聽說了,但沒有去看過。”

鄧一群笑著說:“什麼時候我請你去看一場吧。”

“好啊,”田小悅笑起來,說,“有什麼好片子沒有?”

鄧一群說:“有的,都還沒有聲譯。我和小倪上個星期去看過兩場,莎朗·斯通的《本能》和一部《一條叫旺達的魚》。”在《一》片裏,鄧一群看到了他過去從來也沒有見過的準色情鏡頭,讓他感覺自己進入了一個全新的世界。那種誘惑對他產生的效果是巨大而強烈的。

他欣賞那樣的東西。

他希望田小悅也能喜歡。

田小悅的承諾讓他覺得自己有希望向那個目標進發。

但他不知道,他這隻是一種不切實際的浪漫空想。

那是個星期六的晚上,鄧一群早早就來到了長江路上的紅樓影院,等田小悅來赴約。他們下班的時候已經敲定了。鄧一群心裏有種說不出的甜蜜。他想,他在接近目標。原來田小悅也不是像他開始想像的那樣有著多高的要求啊!

當然,自己的條件也是不錯的呀!

這樣一想,他心裏的感覺就開始膨脹起來。

田小悅有很多同學,這自然是好理解的。她與他這樣出身的畢業生不一樣。她自小就是在這個城市長大的。追她的男同學不少。鄧一群經常看到她在辦公的時候接到男同學的電話(他雖然聽不到電話裏說什麼,但從她的那種表情完全可以推斷那是男同學)。她接到那些男同學的電話總是很開心。他們在電話裏談的總是舞會、托福考試、西餐、咖啡館等等時髦新鮮的事物,每當這時候,鄧一群總強烈地感到自己原來和他們差距是那樣大,距離那麼遠。他有一個大背景,那就是鄉下。有一次田小悅的一個女同學來,她們一起議論起她們過去同班的一個同學,那個同學畢業後分回了老家那個市裏的一家單位,結果幹了兩年,和單位的領導搞得很不愉快,據說他性格有點怪。他的辭職曾讓不少同學為他擔心,而現在已經到廣州去了,在一家新成立的電台當主持人。她們共同回憶那個人,於是就笑得很開心,說那個人過去在學校裏的種種可笑的表現。言談裏,她們一點也不羨慕他,相反,她們認為他這輩子不會行什麼好運。而這主要的就是由於他鄉下的出身。他的出身注定了他在人格上表現出的種種缺陷和弱點,這些都會妨礙他的前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