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琳……你……”她企圖用力推開眼前的桎梏,卻發現對方的手臂已然如蛇一般緊緊纏繞著她的曼妙身軀,再也無法分開。
“媚兒,我想你……”徐天琳依戀而迷離,無法割舍到手的甜蜜,“母親已經說了,今年就把我們的婚事辦了……我真的已經等不及了……”
“天琳,不要……”陶媚兒大急,氣咻咻地用力推去。
院落裏輕輕起了一陣風,幾片花瓣落入草地,“啪啦”一聲,捆著的繩索忽然斷了,門上卷起的竹簾落了下來,遮住了這旖旎的一片春光。
陶媚兒趁機將手裏的藥物朝徐天琳頭上重重砸去,隻聽到他終於“哎呀”一聲,鬆開手來,捧住了頭。
“媚兒,你好狠啊,居然謀害親夫……”
陶媚兒彈了彈有些鬆動的錦盒,輕輕地白了他一眼,“你罪有應得!耽誤了我給徐伯母送藥,小心我恨你一輩子!”
徐天琳啼笑皆非,連忙搶過了錦盒,“什麼?你真要恨我一輩子?”
陶媚兒重新奪了過來,高高舉起,“我要親自送給徐伯母,不用你代勞。”
“什麼貴重東西讓我的媚兒這樣殷勤?”徐天琳意圖再搶過來看,卻被陶媚兒輕盈地一轉身躲過。
“哼,偏偏不告訴你!”陶媚兒輕輕一躍,躲過了徐天琳的堵截,朝內堂飄去。那裏邊是父親近日收來的一支野山參,父親不讓賣出,讓自己送給徐伯母滋補身體。
“我母親不在寢室。”徐天琳寵溺地看著心愛的女子,顰眉微嗔,與滿庭芳菲融為一體,不禁怦然心動。
陶媚兒羞澀一笑,梳理好垂落的青絲,轉身回首,踩著落花小徑,朝正堂而去。
徐天琳癡望良久,終於回神,隨了過去。
堂中還有憧憧人影晃動,疲憊的徐立康頭上冒著豆大的汗珠,徐夫人在他身後輕搖蒲扇,情深篤定,琴瑟和諧,讓人生羨。
“古人雲,神太用則勞,靜以養之。這位夫人,回去每晚睡前盤腿而坐,屈指點壓雙側湧泉穴和足三裏穴,每次五十至一百下,直到酸麻脹感為宜。”說完,親筆寫下了一個“靜”字。
那中年婦人目瞪口呆地看著那紙箋上墨痕猶濕的“靜”字,不滿地說:“徐大醫,我的藥方你還沒開呢,這是什麼?”
“這就是方子,拿去照行就好了,一個月之後再來找我。”
“可是,”那婦人眉頭緊鎖,怒氣漸漸湧上,“我花重金請徐大醫看病,就隻得到這樣一個字?”
徐立康微微搖頭,“夫人,此時可覺得胸中有異物堵塞,氣血不暢?”
那婦人一怔,隨即點頭。
“這就對了。肝髒於人,猶如大將軍一般,神貌威嚴,怒火衝天,人之發怒,其髒在肝。夫人話沒出口,已帶三分怒氣,久而持之,使肝髒無法疏泄,鬱結於此,導致氣血不調,則必然引起胸肋、小腹疼痛,或頭目脹痛,乃至暈厥……”
那婦人聽了,隨即麵紅耳赤,“原來如此,看來是我孤陋寡聞了。”
“要知道,醫家的方略隻不過是輔物,真正要醫治病體,還要依靠病者的心誌堅定啊。那兩個穴是長壽穴,隻要夫人耐心按照我所說,平日裏注意節製,自然就不藥自醫了。”說完,徐立康朝徐夫人點頭,徐夫人會心一笑,拿出一本厚書,塞入那婦人手中。
“這不是《金剛經》嗎?”那婦人不明所以,詫異萬分。
“佛家與道家的‘靜’字訣與我們醫家的調養,好比江川河流,終歸大海,根本就是一脈相通啊。”
“這位夫人,回去多抄幾遍《金剛經》,自然會有心得。”徐夫人敬仰地看著自己的夫君,對那婦人微笑而語。
那婦人起身謝過:“沒想到,徐大醫的醫術如此精湛。聽完徐大醫一言,我才翻然醒悟,自身真是井底之蛙,見識淺微。”
陶媚兒聽到這裏,微微一笑,走上前去,“這位夫人不必介懷。所謂術業有專攻,不知者不奇怪,答疑解惑,也是醫者之道。”
“媚兒來了。”徐立康與徐夫人欣慰地笑著。
“家父讓媚兒前來,給伯父、伯母送這支難得一見的老山參過來。”陶媚兒沒等徐立康夫婦說話,便又截了過去,“家父叮囑媚兒,請伯父伯母務必收下,否則回去就要責怪媚兒。”
徐夫人搖搖頭,笑道:“這個陶兄弟啊……真是有心……讓你們父女費心了,那我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天琳,收好。”
徐天琳一隻大手騰空而過,接過了人參,對陶媚兒撇嘴,“怎麼樣?到最後還是要落入我的手掌心,你何必舍近求遠呢?”
“你……”陶媚兒自知無法逃脫徐天琳的揶揄,於是低頭躲避開來,“伯父請繼續忙吧,媚兒不打擾了,這就去了。”
“媚兒你……”徐天琳這才發現自己得了便宜,卻唐突了佳人,不禁心生懊悔。
陶媚兒素腕上一隻珠環,熠熠流光。那正是他當年送的一雙珍珠玨,隻因當年去秦淮河送藥丟失一隻,隻剩一隻,卻被媚兒以紅繩係在腕上,一直不肯丟棄。她一身紫氣飄逸靈動,兩隻荷花履輕抬,在眾人的豔羨中對徐立康夫婦點頭施禮,便轉身欲從正門出去。
“等等!”徐天琳不顧眾人的嘲笑,想偕香風而去。
徐立康夫婦相視一笑,抿住了嘴,不再言語,繼續為眾人診治。
誰料,忽然“砰”一聲巨響,眼前一個龐然大物裹著飛揚的塵土,呼嘯著落入堂中,幾個黑影裹著一陣風聲,如鬼魅一般飄進來。走在前邊的陶媚兒驚叫一聲,已經跌坐在門側。
再回身看去,徐天琳猝不及防,一條右腿居然被那龐然大物壓住,不禁發出一聲淒厲的呼叫。情急之中,他仍呼喚著陶媚兒的名字,卻不料被一盜匪用刀柄重重一擊,便再也沒有聲音。
“天琳!”堂中傳來徐夫人心痛的呼喚,陶媚兒的心暗暗沉了下去。
那是一口紅色的楠木棺材,上邊一個巨大的“奠”字,誇張地渲染著沉痛和悲愴。這棺木雖然做得極其精巧,但在這間偌大的濟世堂裏,顯得觸目驚心。等待診療的眾人頓時萬分惶恐,亂成一片。
“哪個是徐立康?有種的站出來!”一聲粗喝,嚇得周圍眾人如避蛇蠍,紛紛躲開。
那走在前邊的人,身穿灰色短打,一雙虎皮靴赫赫生威,一隻手叉腰,另外一隻手扛著一把鋥亮的尖刀。那滿鬢的胡須和頭發雜亂交織在一起,儼然一個盜匪首領。
徐立康一把拉住瑟瑟發抖的夫人,搶身近前,“請問找我有什麼事?”
“你就是徐立康?哈哈哈!”那盜匪首領歪頭瞪著徐立康,“怎麼看也不像個庸醫,不知道為什麼也是個道貌岸然的偽君子!”
徐立康眉頭一皺,仍然鎮定自若,臉上沒有一絲漣漪,“請問尊駕是哪位?”
“哈哈哈!”那匪首狂笑。隻見眼前一片白光霹靂閃過,那把尖刀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架在徐立康的脖頸上,“我是來替天行道,向你這個沽名釣譽的庸醫來討要一條人命!兄弟,快來,為你母親報仇!”
“立康!”徐夫人一聲淒厲的呼喚,喚醒了陶媚兒的神誌,她深呼吸一口,試圖站起身來,卻眼前一陣眩暈。
一隻溫暖的手,從門外伸來,扶住她柔軟的身軀。在微微的戰栗中,她的眼眸聚攏到一個憂鬱的白衣男子身上。那雙眼睛微微有些異域的特征,如深潭之水,臨海之月,隨暗湧的潮流射出精銳的光芒,仿佛把自己的魂魄吸入汩汩的深淵。
陶媚兒隻覺得心暗暗沉了下去,被一縷看不到的絲線緊緊牽連、束縛,無法掙脫。那人輕輕一托,自己便不由自主地起身,倚牆而立。
“你是誰?請問我怎麼得罪了尊駕?”徐立康臨危不懼,剛毅沉靜,不失醫家本色。
“你害死了我兄弟的母親,就是得罪了我。一命換一命,我讓你用命來抵!”那匪首舉著尖刀在徐立康眼前晃動著,似乎隨時要把他抽筋剝皮,噬骨吸髓,以泄心頭之恨。
“我不明白,我到底什麼地方做錯了,讓你如此憤恨?”
“好吧,既然你想死個明白,我就成全了你!來人,把處方拿過來!”匪首大喝一聲,他的手下立刻拿出一張幾乎要揉碎的紙箋,“打開來,“你睜大眼睛看看,這個方子是不是你寫的?”
徐立康虎目圓睜,仔細看去,確實是自己親筆所寫,隻好點頭。
“好哇,既然你承認了,那麼就來受死吧!”那匪首喝完,舉起尖刀便作勢要劈下來。
“且慢——”
“且慢——刀下留人——”陶媚兒發現,自己與那白衣男子竟然同出此言。
那白衣男子的眼眸朝她掃了一眼,分明有些吃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