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黃芩枉斷腸(2 / 3)

陶媚兒隻覺自己一臉的珍珠淚滴淌著,撕心裂肺的痛楚再次席卷而來。

“快收拾一下,趕緊和我走!遲則生變,快……”徐天琳緊緊拉住她冰冷的手,那珍珠玨依然完好地縛在她的柔腕上。

陶媚兒憤然揚起了那隻戴著珍珠玨的右腕。

“啪”的一聲,寂靜的春夜,繁花似錦,卻唯有淚千行。

“媚兒,你打我?”徐天琳捂住臉上熱辣的傷痛,不可思議地看著一臉肅穆的陶媚兒。

陶媚兒失望地看著眼前的男子,自己的一腔情意曾經無所保留地給予了他,可是他卻在做著背棄親人的行徑。

“我就是要打你,打醒你這個昏聵的男子!”她咬了咬牙,希望這一夜的春雨,能夠洗濯那蒙塵的心……

“媚兒——”

這是兄長陶重山的呼喚。隻是,這聲音在寂靜的夜空中顯得絕望、淒涼,充滿恐懼。

陶媚兒心頭一震,似乎聞到一股血腥的氣味。不!她轉身朝外衝去。那個聲音,來自父親的寢室。

哥哥與聞訊而來的金正一邊痛哭流涕,一邊顫抖著,指著房中。

還沒進去,便聞到一股濃重的草藥味,陶媚兒熟悉這個味道,這是專治風寒的處方。和其他的草藥一樣,聞久了,便不再感覺到它的腥烈。

陶百年趴在書案上,臉色烏黑,人已經僵硬,沒有了生機。案上還擺著將要喝完的中藥殘羹。

“父親!”陶媚兒眼前一黑,人已經軟軟地倒了下去。

不知過多久,她方才悠悠轉醒,發現自己手腕和頭部微微地疼痛,紮滿了細細的銀針,徐天琳滿頭是汗,焦慮異常,正忙碌著。

她伸出左手,親自拔下那許多銀針,木然而空洞地看著那白絹下的父親。這一切,如山洪傾注,一瀉千裏,帶著破碎的絕望,淹沒了她的意念。

聞訊而來的徐立康再一次老淚縱橫,無奈地站立在老友的屍身旁,“醫者不自醫,我枉自行醫多年,竟不能夠救自己的妻子和老友,我情何以堪?”

“伯父,我父親可是中毒而死?”

徐立康點頭,悶聲泣道:“看情形,是砒霜(也稱信石)中毒……”

陶媚兒推開徐天琳,勉強走至父親的屍首旁邊哭泣道:“都是媚兒疏忽了,讓父親不能壽終正寢,頤養天年……”

“陶兄弟為何要吞砒霜?”徐立康疑惑不解。

陶媚兒盯住兄長,陶重山瑟瑟發抖,哭泣得上氣不接下氣,“哥哥,父親昨晚究竟吃了什麼?”

陶重山驚惶萬分,從袖中掏出一個紙團,輕輕拋了過來。

陶媚兒打開一看,這正是那張風寒的處方。徐立康不禁顫聲問道:“為什麼這處方會在這裏?”

陶媚兒眼淚橫流,她知道,以父親之本性,決不會放過一點兒瑕疵和疑問,他必定為了證明自己的清白,而讓人照方熬製了同樣的藥物,親自喝了下去。

“父親昨晚喝過藥後,還對我說,我就不信,喝了這服藥,就能要了命。我要親自證明給那賊人看,我們陶家百年的信譽不是憑空說出來的……”陶重山一邊用袖子抹著眼淚一邊哭倒在地。

“伯父,如此看來,確實是我陶家的草藥出了問題,與處方無關。隻不知何人與我陶家有怨結,陷害我陶家於不仁不義之中……害我父親為此賠了一條性命……”

陶媚兒忽然跪在徐立康麵前,恭恭敬敬地磕起頭來:“伯父在上,受媚兒一拜!是我陶家有錯在先,連累伯母風疾發作,害伯父擔驚受怕……”

徐立康大為不忍,連忙扶起她,“一切都自有定數,與你無關,隻是該如何過了眼前這一劫?”

“伯父放心,媚兒一定要徹查此事,同時也要還我父親一個清白!”

說到這裏,忽然聽到幾聲清脆的擊掌聲:“好,好,沒想到陶媚兒果真是一個率性女子,我果真沒有看走眼!”

話音未落,一個晃動的白影仿佛從東方淡白之處,帶著山草的清香飄至。

“你來做什麼?時限還沒到!”徐天琳怒目而視,企圖衝上前來,卻被父親一把攔住。

“我自然是要來看看我的未婚妻子,有何不對?”林子風淡笑著,一身素衣旋轉驚風,顯得卓爾不群,飄逸如仙,與身後的赤鬆子仙人重疊在一起。

“林子風,是我們陶家欠了你一條人命,父親親自試藥,已經還給你們一條人命!難道你還不想善罷甘休?”陶媚兒眼淚橫流,怒視著那幸災樂禍的人。

“什麼?”林子風神情一悚,這才發現陶家物是人非,“哦?如此說來,我陰差陽錯,真找對了人?”

“林子風,你不要打媚兒的主意,要人要命,衝著我來!”徐天琳仍然不甘心就此俯首。

“這是我與陶媚兒之間的事情,我不希望外人插手!”林子風輕蔑地看了一眼徐氏父子,轉過身去。

“媚兒懇求伯父不要插手,媚兒要單獨和林子風談。”陶媚兒不想連累徐家,再次朝徐立康拜了下去。

“這……我怎麼能讓你一個弱女子孤身犯險?讓我如何對得起你父親在天之靈?”徐立康也是情深意重之人,不肯置身事外。

“林子風,你不怕我報官,捉拿你入獄?”徐天琳終於忍耐不住,狠狠地瞪大了眼睛。

“哈哈哈……兄台如果不怕這十裏長街變成荒蕪之地,就請自便!”林子風狂笑幾聲,傲然端立。

“你——”徐天琳額頭青筋暴露,恨不得將對方立刻置於死地,但因牽掛陶媚兒的安危,再也不敢造次。

此時陶媚兒與林子風的距離,隻有一步之遙。

陶媚兒抬起頭,忽然定神看著櫃台下邊那一排排紅色木格,起身衝了過去,飛快地打開那最裏邊的夾層,打開一個小木盒。

然而,那木盒裏空無一物。

“哥哥,那信石呢?”陶媚兒感覺自己的生命在一點兒、一點兒消逝,幾乎無法呼吸。本想以這信石作為與林子風談判的籌碼,然而,卻不知道是自家人的愚昧毀了一切。

一直呆立在旁,如夢初醒的陶重山語無倫次:“什麼?那不是你讓我碾碎待用的滑石嗎?”

“哥哥,你——”五髒六腑被利刃一寸一寸淩遲,漫天的迷霧遮住了眼前的視線。這一刻,如飲鴆毒,灼燒、絞痛、絕望和迷離,蔓延開來……

那方子裏的輔藥便是滑石,有滑能利竅、以通水道的功用,為至燥之劑。不消再說,糊塗的兄長將信石粉當做滑石粉配錯了藥……陶家此劫,再難逃遁。

徐立康看到陶媚兒痛不欲生的情形,頓時明白,不由得大慟。

“媚兒,你是說那是信石,我又犯錯了?”陶重山此刻如一座僵化的山峰,再也沒有平日裏逗鳥弄花的得意。

“是的,哥哥,這一次你犯的錯誤不可饒恕……”陶媚兒眼神散亂,空洞地看著百草堂的一切,感受這從來沒有過的可怕的寂靜。

陶重山癡癡地看了一眼父親的屍首,撕心裂肺地撲了過去號啕大哭:“父親,不是我,不是我……你罵我……打我吧……都是我不爭氣……”

哭著哭著,他滾倒在地上忽然大笑起來:“父親,我知道錯了,我知道你不會怪我……我知道……”

已經幾乎哭斷氣的金正,掙紮著起身,拖起他的少主人,往後堂而去。徐立康父子被駭住,無言再說。

人間至悲至痛之事,莫過於此。淚眼蒙矓中,陶媚兒無法辨清眼前的一片白色,到底孰是孰非。

不想再去責怪兄長的無能和糊塗,也不想去理會徐天琳的糾纏。她知道,天地寰宇,因果報應,這就是自己的宿命。

她慢慢摘下手腕上那戴了八年的珍珠玨,緩步走過去,“天琳,你我情緣已盡,我愧對徐家,愧對伯母,再也不能做徐家的媳婦了……”

徐天琳不肯接那珍珠玨,爭執之中,紅繩斷了,那小小的珍珠玨滾入櫃台的縫隙中,再也不見。

她轉身,淒涼地笑著,淚水從臉上墜落,“林子風,是我陶家欠你的,我願意任你處置……隻是,你要答應我一個條件。”

“哦?”林子風已經卸掉了那桀驁的神色,動容道。

“要等我安葬完父親,孝期屆滿,才能隨你去——”

話音未落,隻聽得徐天琳一陣狂躁,“不,媚兒,難道你就這麼輕易舍棄我們之間的情分,你就這麼無情無義?!”

陶媚兒閉上濕潤的雙眸,斷然說:“這是上天對我們陶家的懲罰,該用我們一生去洗清罪孽,這是我唯一能做的,對不起……”

徐天琳企圖衝上前,卻被林子風輕輕一擋,又退出幾步開外。他抹了一把臉上的男兒淚,又企圖再次掙紮。

又聽一聲脆響,這一次,是徐立康親手打自己的兒子。

“父親,你也打我?”

“對,我就是要打你!孩子,你真糊塗!天下萬物,此消彼長,均有定數,決不能勉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