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麵對陶媚兒,一個牽扯他靈魂最深處的女子,一個讓他四肢百骸血液熱湧的女子,卻讓他無奈,不知從何說起。
“我累了……”陶媚兒被這一天翻天覆地的巨變所震懾,憂心忡忡,分散的心神,一時無法集聚。
她使盡最後一點氣力,推開他的手,步履輕浮,走進內室。
“你——”那血跡從何而來?那男子的披風又從何而來?他想抓住那任性的女子,大聲詢問,卻最終被那一雙複雜、隱憂、疲憊、堅忍的眼眸所震懾,不由自主地鬆開了她。
她的心,終究不在這裏!還在那被挫敗的、憤恨獨行的徐天琳的身上。
他又怎麼能懂得,她最在意的是那閉鎖的城門,隔斷了她的希望。不知什麼時候才能去棲霞山,找尋犀牛角,去償還對徐家欠下的債。
天幕已歇,笙歌不在,城內難得的清靜。似乎所有的塵埃和浮躁都被春雨洗淨,也似乎正在享受那屠戮之前的短暫幸福。
林子風不得不鎖緊眉頭,城外重兵擁集,一派喧囂;城內百姓手足無措,一片惶恐。
多日來儲存的草藥,都被官府征繳。不能出城,草藥告罄。巧婦難為無米之炊,百草堂已經快要歇業了。陶媚兒一反常態,少言寡語。
陶重山頭上頂著一片荷葉,張開雙臂,做飛舞狀,對林子風笑喊:“我是太上老君,賜你一粒仙丹,讓你起死回生!快接啊,怎麼不接?”
林子風臉上沒有笑容,隻是一臉深沉地看著他。
“哥哥,不要胡鬧了,這是山藥幹,快拿去吃。”陶媚兒聞聲而來,知道兄長又開始惹是生非了。
“好呀好呀!”陶重山胡亂地一把抓起山藥幹,往口裏塞去。
“吃完了,去把那些黑豆和黃豆分出來,分不完,就不要出去……可記住了?”看著瘋癲的兄長,陶媚兒一陣酸楚。
從前提起草藥名字就頭疼的兄長,自從瘋癲以後,居然吃藥成癮。常常趁人不備,無論何種草藥,都偷偷抓一把放入口中。
前幾日,曾經誤服巴豆,因此一連腹瀉幾天,人已經虛弱無力。稍稍好一些,便又要故態複萌。陶媚兒為防不測,才想出這個讓他數豆子的方法,想以此羈絆住他。
“黑豆……黃豆……”陶重山一邊嘻嘻笑著,一邊念叨著,“我要吃炒豆子!”
“若你能分完,就可以吃到炒豆子了。”
“好……好……炒豆子……”陶重山這才心滿意足地往後院走去。
陶媚兒偷偷瞥了一眼林子風,他正抬頭看窗外,似乎在看那當壚賣酒的小二收拾殘羹剩菜,又仿佛若有所思。
“砰”的一聲,聽到對麵緊閉店門的聲音。不遠處的一家民舍,那日日高旋升起的嫋嫋炊煙已然不見。臨窗幾盆芍藥,花期正旺,卻不知什麼時候被肆虐的風塵覆蓋,失去了以往對路上行人含情脈脈的嬌羞之態。
“聽說侯景軍隊已經兵臨城下,臨賀王蕭正德忘恩負義,出賣大梁。建康之圍的罪魁禍首就是這狼子野心的蕭正德。為了一己之私,竟然背棄家國,讓國人不恥!”林子風終於開口說話,打破了百草堂的寂靜。
陶媚兒搖頭歎息,建康城裏已經失去了原有的秩序,民心惶惶,士大夫們的高車花幔、美酒論玄的好日子一去不返。
“現在正是需要我們一身傲骨的時候……隻要有骨氣,就有希望……”陶媚兒的話大有深意。
林子風不由得心動,視線緩緩移向他眷戀的女子。她的眼眸如寬闊的江麵,在水天相接中澄澈清朗,不摻一絲雜垢。
若不是那日見她,也許他不會改變初衷,為了一個陌生的女子放棄仇恨。
隻因為她在危難之時,不躁不亂,以柔弱之軀和自己的聰婉智謀,力挽狂瀾。神韻風骨,更勝男子,讓人心生敬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