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淩霄蔓數尺(4)(1 / 1)

“慈悲為懷,能放下仇恨,有這般高遠見識,實在是難得。”

說完這句,再看林子風已經背轉過身,高大魁梧的身軀在陽光下輕顫。

她似乎察覺了什麼,“你怎麼了?”

林子風過了片刻,方才轉身過來,神色異常:“我是在感慨,這正堂的草藥已經所剩無幾,數量最多的就是你的那堆菊花了……”

陶媚兒放眼望去,隻見藥屜全部拉開,隻零零星星地剩了幾味草藥,最顯眼的就是那堆八分滿的菊花。

“物以稀為貴,林大醫不懂得?沒有了其他本草,這菊花就要一枝獨秀了。這菊花為祛風藥物,可以治目痛、外翳、頭疼、眩暈、疔瘡,和地黃、黃柏、杞子、白蒺藜、五味子、山萸肉、當歸、羚羊角、羊肝同用,治肝腎俱虛目痛;與黃連、玄參、生地、川穹②——”

沒等她說完,一隻厚重的、散發著藥香的手掌覆住了她的口唇。

“媚兒,在我眼中,即使沒有了一切,也不能沒有了你……”隻見對麵的他,卸掉了所有的偽裝,灰黑的短袍,雙袖輕輕挽起,臉部剛毅的線條,一雙黑色的瞳孔深不見底,勾勒出一個仁善的醫者形象。

第一次聽到他發自肺腑的話,比起他難得的笑容,這句話更讓她感動。

她退了一步,想拉開與他的距離。離他越近,越覺得呼吸困難。他的深情無一不泄露著他的薄弱之處,就是那薄弱的感覺,對她來說,也是一種致命的誘惑。

他看著她窘迫的神態,粲然輕笑:“我要想辦法出城,去采購些藥草。”

“林子風,你不要命了嗎?”她強忍住腹腔中升起的無名之火,“城外烽火連天,你想化為灰燼嗎?”

“在城內是坐以待斃,出城是放手一搏,大丈夫怎麼能為了苟且偷安,放棄一切?”

“城內已經亂了章法,那些賊人就等著建康人跡滅絕,占據京城,實現吞並天下的野心。難道你也想助他們一臂之力嗎?”

“媚兒,這傷病者日益增多,身為醫者,因為缺少草藥,麵對眾多傷痛,隻能長籲短歎,束手無策,我心急如焚,寢食不安。昨日已經在空中放了信號,棲霞山的兄弟們想必已經準備好了草藥,就等我去取。現在是迫在眉睫的時刻,讓我怎麼能不心焦?”

“可是,城外是強敵賊寇,城內門禁森嚴,你怎麼出得了城門?”

“我已經想了多日,從側門破洞而出。”

“不!”想到他要以身犯險,她心如刀割,“我不要你出事!”

“媚兒,你畢竟在乎我!”他的溫情隨著暖風,款款而來。

“我是說,傷病之人不能缺少你,與其出城,前路迷茫,不如就在此,審時度勢,量力而行。”

陶媚兒屏住呼吸,避開他灼人的注視,思索了片刻,似乎下定決心做一件大事,“父親曾經說過,我們陶家本是為救死扶傷而生,現在是該我們背水一搏的時刻,我這樣做,算不得是違背祖訓,相信父親在天之靈,會保佑女兒和百草堂安然度過這場災難。”

林子風不知她自言自語在說什麼。

隻見她低眉斂色,撩起寬大的衣裙,緊緊地挽了一個結,露出了內層的褲腳,看看四下無人,關緊了堂門,笑道:“你隨我來!”

“什麼?”林子風一頭霧水,不知道她想做什麼。

穿過那道側門,走進綠意深翠的庭院,停在那唯一的石凳前,撥開下邊雜亂的草叢,她用手摸了又摸,終於發出了微笑。

“在這裏!”說完,見她用力一扣,那石凳旁邊的草叢居然漸漸塌陷,露出一個漆黑的洞穴。

“林子風,去拿一盞燈,與我一同下去。”

“這是做什麼?”

“不要問,去了便知。”

林子風點燃一盞燈,隨她一起下行。那居然是一級一級的石階,越往下走,就越覺得有一股清涼之氣迎麵襲來。

昏暗的光線中,兩個人不知不覺相依相攜,林子風手中握著那柔軟的玉手,豪氣漸漸衝上胸口。

“這是陶家祖輩儲藏本草的地穴。百草堂經曆了近百年的風雨,能夠支撐到今天,全靠了這個地穴。我的祖輩無意中發現這個地穴,無論春夏秋冬,始終保持能夠儲藏本草的最佳溫度,因此就在這裏建起了百草堂。”

“隻是有一年,禦史大人的嶽父要征此地興建酒樓,我祖父為了保護這百草堂,堅持不肯遷移,才被官府抓入監獄,受了重刑,一條腿被打斷,從此成為殘疾。官府見我祖父誓死不肯讓出,後來又有上千名百姓聯名上書,隻得作罷,我陶家才逃過一劫。因此,祖父他臨死前讓我父親發誓,若非到萬不得已、千鈞一發的時刻,決不能開這地穴。”

“可是,這本草的采集、儲存都有時限,這樣長久的棄之不用,豈不是暴殄天物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