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點兒不錯,那日你在樹下自言自語,被我聽到……碰巧我剛聽完父親講述他的故事,知道以伯母那般蘭心蕙質的女子,一生癡迷大梁醫學,又怎麼會對一個風寒束手無策?因此我斷定,這風寒之患必定是你杜撰而來。”
“不,”他嘶啞的聲音透露出幾分蒼涼和無奈,“那風寒之患確實一點兒不假。那是我母親自己淋了一夜山雨,才自己走回木屋對我說,她的壽數到了。我自知母親家族確實如此,在身體最衰竭的時刻,一頭烏發一夜之間必定會全白……所患之病,無藥可醫……”
“結果一切果然如此。”陶媚兒冷冷地看著他。
林子風黯然點頭:“那是我的兄弟自作主張,派人去山下討了藥方。誰料我母親看到,身軀竟一下子僵直,從榻上掙紮坐起,指著那藥方上的名字對我說,這個人……便是我的父親……說完……含笑而去……”
“於是你便開始刻骨地恨他,恨他始亂終棄……恨他多年對你們不聞不問……但是,你可知道,父親他並不知道他一生難以忘記的那個叫木恩的女子,就隱藏在離他不遠的山林。”
自從與陶家結鄰,徐立康便不再親自上山采藥。也許,就因為成就了陶家,才與一生的所愛失之交臂。
陶媚兒自小就常看到徐立康遙對南方的天空凝神不語,到今天才懂得那遠方的扶南女子,才是他最深沉的凝望!
陶媚兒頓了頓,繼續說道:“在這舉國罹難之時,隻因你的一念之差,讓多少能為大梁出力的醫者離我們而去。”
林子風的神情又是一震,那雙眸之中浸染著深深的隱憂:“媚兒,你真的恨我?”
“我身邊的親人一個個因你或死或癲,曾經輝煌一時的濟世堂和百草堂一去不再……你說得不錯……我確實恨你入骨……”
此時,林子風眼眸劃過一絲輕微的絕望,一步一步僵硬地向後退去,如正在休憩的鷗鷺被壓入水麵的木船驚擾,頓時翅翼撞擊,亂羽紛揚。
一個來自遙遠異域的女子,為了一個大梁國醫子弟,放棄了一切,卻等來了滿頭青絲盡白,斷腸人在天涯!一個有著世代清譽的男子,為了家學醫道,放棄了千年等一回的承諾,含恨九泉!難道這便是所謂的孽緣?
但誰料這世間萬事都難以兩全,藕雖斷,絲還連,這割舍不了的血脈親情便是昭昭佐證。陶媚兒輕抹了一下臉頰的兩行清淚,說道:“我想恨你,卻恨不起來……因為……我……無法忘記你……”
一隻黃雀從院落深處跌跌撞撞,翠羽似乎傷折,卻不甘心墮落人間,想騰空而起。幾多掙紮,在空地旋轉了一圈,終於重新投入高空。
“媚兒……”林子風似乎聽到自己心裏的嗚咽。
“你有所不知,父親與白芷母親之間的情感,是患難與共的夫妻之敬,你可願意聽我說……”
林子風怔了一下,看到陶媚兒的神色空靈,似乎難以從那刻骨銘心的愛戀中轉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