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背對著他,兩行清淚已經順頰而淌。她知道他必定已經選好了出城的地方,在防守最懈怠的西明門,在城牆下破洞而出。
即使出去,等待他的,未必是一帆風順。
她已經為他收拾好行李和幹糧,等他出門的時刻,一定會體會到她的苦心。
她不能攔住他的腳步,即使留在城中,淪為被鐵騎踐踏下的奴隸,亦是朝不保夕!無論是進是退,都不能預料到吉凶,這便是國破家亡的悲哀!
“媚兒,這是我母親留給我的一些奇藥,留下給你,希望能助你一臂之力。”感覺出他身形晃動,在桌案上留下幾個藥瓶。
對不起,我不能隨你而去,我要守住百草堂,守住徐、陶兩家唯一留存的醫道!陶媚兒心中默念,似乎聽到杜鵑泣血的哀鳴。
他的腳步聲漸行漸遠,在偶爾寂靜的夜空中燃起希望。
我等你回來!
她狠狠抽泣了幾下,坐起身來,看到燭火下有幾個奇形怪狀的小藥瓶。
從中拿出一個黃色的扁瓶,輕晃,裏麵裝的竟是液體。
這是什麼?倒出一點藥液抹在手背,發現肌膚竟然變成枯黃色,肌肉似乎也萎縮凹陷下去。
她苦笑,這藥液確實對她有效。在風煙滾滾的亂世中,保住清白和性命的唯一辦法便是毀掉自己的容貌。
玉簪花有些衰敗,卻依然殘留著醉人的香氣。她把它舒展開來,壓在一本厚厚的藥典之中。
這是保留住他味道的唯一的途徑。待將來看到那幹花的幾分樣貌,仍然會想起他捏脈診病的樣子,想起他在月下沉吟的身影……
自從徐子風走後,台城的局勢更是每況愈下。老謀深算的侯景,派人水淹台城。
饑餓的百姓也開始騷動起來,到處燒殺搶掠。街上沒有草木,沒有人跡,卻不斷有餓死的乞丐。
轉眼間已經七個月過去了,徐子風依然杳無音信。一日,陶媚兒為石瑞香診脈,發現她的脈象有異,似乎是雙胎。
但是缺醫少糧的日子,將會使得石瑞香的生產難上加難。陶媚兒把地穴中所剩不多的藥材,給石瑞香配了幾服滋補的藥劑。雖然處方簡單,卻仍然有良效。
安頓好石瑞香,她戴著一頂竹笠,回到百草堂。
百草堂空無一人,金正和兄長也不知在何處。
納罕之餘,她匆匆向後堂而去。誰料還未等進入後堂,卻迎麵和一個穿青袍的兵士相撞。
那人身上帶著一股熟悉的酒氣,用一雙色迷迷的眼睛對她上下打量。她看見石案旁邊的泥土被翻動過。
“你……”陶媚兒恨得咬牙切齒,這是父親唯一剩下的一壺竹黃酒,對治療咳嗽痰多、胃氣痛有良效。本打算午時過後,讓金正給被病痛折磨得深夜無法入睡的張老伯送去,沒想到卻被這沒有仁德道義的賊兵給糟蹋了。
四處尋覓,仍然不見金正的身影。
“呀……這裏怎麼還有這麼標致的女子?看來大爺我今天福氣到了……”那兵士一雙猩紅的醉眼半睜半閉,表情透露著淫褻和不堪。
“你想做什麼?”未等陶媚兒說完,那賊兵已經伸過一隻粗糙的大手。
“啪!”一聲脆響,那賊兵已經捂著臉頰退後。
“青天白日,調戲良家女子,可還有王法嗎?”陶媚兒並不避讓,隻是無畏地迎向那卑劣的眼神。
“你敢打我?”那賊兵不甘心地瞪起了眼睛,“你不看看現在是誰的天下?王法?我們丞相做的說的才是王法,還指望那個昏聵的老糊塗皇帝能拯救蒼生?真是笑話!”
“哼!”陶媚兒輕蔑地看了他一眼,“多行不義必自斃,難道沒有聽說過嗎?”
“怎麼?你敢教訓我?”那賊兵被摑了一掌,神誌似乎有些清醒了,忽然急聲呼喚起來,“兄弟,快出來,這裏有個女子值得品玩!”
陶媚兒驚恐萬分,沒料到他還有同夥。單憑自己孤身一人,能否度過今天的劫難還未可知。
果然從內堂歪歪斜斜走出一個粗壯兵士,那胡須幾乎覆蓋了半張麵孔,滿臉橫肉不停地抽動,甚為猙獰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