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才知道她遠在天邊真的有這個表哥,他最近回來的那次是白雲剛去紀中讀書的時候,那是冬天,他不斷說很冷,說我們海南島沒有這樣冷的。
白雲也不叫表哥,她叫他“明”,家裏上上下下大大小小都這樣叫,這個字,用他們海南白話的口音叫出來的,很親切。
明也不叫白雲名字,他叫她表妹,他每次都叫“表妹噯”,重重的海南口音,那個“噯”拖得很長,每次都逗得白雲咯咯的笑,但她很受用,她就是很想有這樣一個表哥這樣的叫她。
車到興隆天已墨黑,幸好有表哥來接,因為下了車還要穿過一片樹林才到家。
三姑看見她們很高興,笑著笑著眼淚就掉下來了。
姑父不會說白話,看見娘家來了親戚好像不知道如何招待好,手足無措的樣子。
姑父本是印尼華僑,五十年代的大學生,響應國家號召回國參加建設的,他們同一個班的同學一起回來,被安排在這個國營華僑農場,跟電影《海外赤子》一模一樣的劇情,他們算農業工人。
三姑和姑父在農場的米廠上班,姑父的那些同學,大部分是割橡膠和開墾的農業工人。
房子很大,自己建的,三姑說,海南島就是地多,隻要你願意花氣力,建多大的房子都可以。
跟白雲同年的表妹已經工作,在興隆溫泉賓館,她們約好找一天去泡溫泉。
未來表妹夫很精幹的樣子,是海南本地人,有車,後來的十天一直開著那個車帶她們到處玩,他們去大東海遊泳,去文昌吃文昌雞,去猴島看猴子,去天涯海角….
上海小姐就對三姑家門口的那棵冬撚樹特別感興趣,樹上掛滿果子,很大的果子,比她們常見的大一倍。
果子很香,都熟在樹上,也沒有人摘,上海小姐有事沒事就摘一個吃,那東西吃多了,廣東人都知道怎麼一回事,後來大家都限製她再吃。
上海小姐對著那一樹的果子,很惋惜的樣子。
熱帶的水果,什麼都大,香蕉很大,芒果很大(也有小的品種),那大樹菠蘿,幾十斤重,表哥明砍了下來,大家一起吃都吃不完,三姑說不要緊,吃不完就喂豬吃,他們家養著三頭豬,還有幾十隻雞在地上隨便走著,白雲她們在的日子天天都殺雞。
雞腿一定歸表妹,這個家裏唯一的女孩,公主一樣的寵著。
一天中午,白雲睡午覺,她的習慣,去哪裏都睡午覺,當年高考都不例外,還差點誤事了。
這個時間明帶了她大姐姐還有上海小姐出去玩,去橡膠園,還說去摘新鮮的胡椒,白雲還沒見過胡椒樹呢。
她睡醒看見靜悄悄的就生悶氣,心想他們怎麼不等人嘛。
三姑就哄她開心,她說我所有的侄子侄女中我最喜歡你,因為我們都排行第三,你的性格跟我最像,她說你知道我為什麼遠嫁海南嗎?
然後她就給白雲說了這個驚天秘密:我是逃婚出來的。
年輕的三姑很漂亮,當年白雲的奶奶把她許配給村裏財主的兒子。
財主的兒子是個癡呆兒。
三姑不願意,可是奶奶已經收了人家的聘禮。
所以三姑說她必須逃,在半夜逃的,也許白雲父親也協助了。
她還要逃得遠遠的,遠到財主和白雲奶奶都找不到的地方,好多年都不敢回來,就是回來也住白雲父親家,奶奶那邊是不敢讓他們知道的。
這簡直跟戲裏的橋段一模一樣,三姑竟然是故事裏的主角。
那天家裏就她跟三姑兩個,三姑說著說著就哭了。
在三姑的淚水中,白雲仿佛看見了三姑當年逃跑路上的心酸,無助,委屈……
她想起前幾天茫茫大海上的三十個小時,當年三姑是怎麼堅定的,義無反顧的逃到海的對麵,把命運牢牢的握在自己的手掌心。
三姑說我從來沒跟別人說起過,連我的孩子都不知道,我知道你長大了,所以我告訴你真相,大人就不可以隨便生氣啊!
白雲想,果然我跟她是像的,要是我,我也逃。
她一心想著三姑的故事,忘了自己的委屈,氣也消了。
三姑緊緊的抱著她:秘密啊,我跟你的秘密。
表哥明跟大姐姐回來的時候,誰都沒有看出剛才這裏演過一出跌宕起伏。
開心的日子過得很快,分別的時候大家都有點依依不舍的樣子。
回程表妹夫開車送到海口,因為很多禮物要帶回去:椰子糖,椰子餅,椰子漿之類,還有一箱子香蕉。
這是白雲人生的第一次長途旅行,收獲滿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