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老來事業轉荒唐(2 / 3)

秦白鷗尷尬一笑,道:

“嘿嘿……這個……嘿嘿……說出來不大好意思……這個……”

那人雙目中精光暴射,右足一頓,怒道:“甚麼這個那個的?快說?”

秦白鷗吃他一嚇,忙道:“是是。小老兒平生沒有別的嗜好,隻在這個……嘿嘿……這個女色上有點興趣。

“胡六奇照準了我這一點下手,偷偷派人將兩廣道上,‘玉麵飛俠’韋三立的女兒盜了來,暗中放在我床上。

“那韋姑娘花容月貌,可惜三貞九烈,抵死不從,我沒得手,反被被她將臉麵抓傷,一怒之下,便將她活活扼死了……”

那人大怒,從倚上倏地站起。

秦白鷗嚇得後退幾步,麵有懼色,那人想起還要聽他招供,強抑憤怒,“哼”了一聲,重又坐下。

秦白鷗等了半天見沒有動靜,心頭略寬,才又哆哆嗦嗦地道:

“我一時衝動,闖下這等大禍,自知錯不在小。

“那玉麵飛俠在兩廣道上勢力極大,武功既高,人望又好,若被他知道此事,我勢必身敗名裂,老命也必不保。

“胡六奇將一切看在眼中,藉此把柄脅迫於我,我不得不從,便答允他去害鄧幫主,然後扶助他坐上這第一的位置。

就這樣,我和莫劍雄受胡六奇之命,到金華府尋到鄧幫主,借口幫中淨衣、汙衣兩派爭鬥,將他騙回君山。

“胡六奇早自黔西毒龍洞重價買得一種無色無味的迷藥,下在酒菜之中。

“假意設宴相請,席間還深自悔過,說了不少鄧幫主平素愛聽的言語。

“鄧幫主不虞有他,歡然吃喝。過了半個多時辰,藥力發作,鄧幫主大怒,質問我等為何害他。

“胡六奇卻突然出手,拿住鄧幫主的穴道。

“若在平時,五個胡六奇也不是鄧幫主的對手,可是鄧幫主中毒之後,手足酸軟,就這麼被他製住。

“鄧幫主並不憤怒,隻是傷心欲絕,說自己怎麼也沒想到,追隨了自己十數年的老部下居然能下此毒手,我和莫劍雄聽了,心中都是慚愧之極。

“胡六奇道:‘左右是下手暗算了幫主,不如一不做、二不休,將他老人家做掉算了。’

“我和莫劍雄雖然一時糊塗,做下這等錯事,但這些年老幫主待我們恩義如山,終究不忍再下手加害,於是便勸胡六奇說,老幫主有一身通天徹地的神功,這般殺掉太過可惜。

“不如留著他慢慢誘逼,隻消學得幾手,那便終生受用不盡。

“胡六奇深以為然,但鄧幫主式功太高,神通廣大,他終究放心不下,於是趁幫主昏迷之際,挑斷了他的手筋腳筋,又用尖刀刺穿了他的琵琶骨……”

那人聽到此處,目眥欲裂,“啊”了一聲叫了出來,也不見他抬腿作勢,連人帶椅已似鬼影般滑到秦白鷗身前,雙子扣住他的雙肩,恨聲道:

“你們這班狗賊,下手如此狠辣!”

秦白鷗隻覺肩骨格格作響,劇痛之極,直似要斷掉的光景,直嚇得魂不附體,磕頭如搗蒜,口中連叫大俠,“饒命……饒命……這可都是胡六奇那廝下的手,不關我事……不關我事啊……”

那人怒道:“鄧九公現在何處?”

秦白鷗見他雙眼中如欲噴出火來一般,心下駭極,雖然胡六奇知道自己將他供出,決計不會輕饒,那也隻有“火燒眉毛,且顧眼下”了。

當下顫聲道:“胡六奇害了幫主,為掩眾人耳目,佯說他中了風癱,本在後山軟禁。

“幾個月前鄧幫主的徒兒叫做段拂的上得山來,胡六奇屢從幫主那裏誘逼武功不獲。

“便要從這年輕人身上打主意,趁著他記憶全失,假造了一番淵源,騙他將降龍十八掌和打狗棒法傳給了他。

“為了免他疑心,對他假說鄧九公已死,其實是轉在邢堂的地下水牢之中去了……”

那人聽到這裏,怒氣勃發,再也忍耐不住,伸手揭去臉上麵紗,沉聲道:

“秦白鷗,你看看我是誰?”

秦白鷗閃目著去。本來跪在地下,這一驚嚇不由得向後跤坐倒,顫聲道:

“你……你……段拂!”

段拂道:“胡六奇這番陰謀本來算得上天衣無縫,可惜天不從人願,現下已全被我知悉了。

“你們幾個狗賊如此背恩忘義,害我鄧爺爺,現下還想活命麼?”

秦白鷗一見是他,心下最後一分希望也沒有了。

這年輕人武功之高,有目共睹,縱集自己與胡六奇莫劍雄三人之力也絕不是他對手。

他與鄧九公情誼至親,自己親眼目賭。

正所謂仇人相見,分外眼紅,今日若還有自己的好果子吃,那可真是老天爺不生眼睛了。

他手足酸軟,坐在地下撐不起身,口中隻道:

“少……少……少爺……求你……莫要殺我……我……我可沒敢對幫主有任何不敬啊……”

段拂道:“依你所作所為。便殺一百次也不為過,不過意在你招供得老實,便饒了你這條狗命也沒甚麼,隻需再幫我作一件事……”

秦白鷗聽他口氣活絡。大喜之下將頭磕得“砰砰”直響,連聲道:

“謝過少爺不殺之恩,無論少爺有何驅遣,我無不從命,無不從命……”

段拂沉聲道:“那好你現下便帶我去刑堂水牢……”

秦白鷗“啊也”一聲,張開了大口,心中隻是叫苦。

他原想倘若段拂饒他性命,今夜便即收拾細軟,逃下山去,料想胡六奇自身難保,也究治不了自己的泄密之罪,可丐幫刑堂水牢乃是武林中人人說起都頭皮發麻的禁地。

連普通獄卒都是幫中的頭挑高手,自己若帶他混進去,他一個不善,救人失敗,自己這輩子就與鄧九公為伴,不用再想出來了。

他是一百二十個不願意去,可在段拂雙神目凜然有威的注視之下,這一個“不”字如何說得出?

段拂見他目光閃爍,知道此人靠不住,雖被自己所逼,不得不幹,那也別要被他覷見機會,壞了自己大事,索性要嚇他一嚇。

一念及此,探手捏住他的下巴。喝道:“張口!”

這一下出手又奇又快,正抓中秦白鷗兩頰穴道。

莫說他心神怔忡之際不及反應就是全神戒備,也一樣要受製,他隻覺頰上酸痛,隻好將大口張開。

段拂探手於懷,掏出一個小瓶,用牙咬去瓶塞,將其中幾十粒小藥丸盡數倒入他的口中,另一手在他胸上一磨一提,待他全然吞入肚中,才放開手,淡淡地道:

“我這‘斷腸腐骨丸’煉製不易。不過你老兄大有身份,適才對我說話倒也老實,這幾十顆丸藥就全給你吃了也沒關係。

“待會兒你若害怕,或想壞我的事,那也由你。倘若我有意外,這幾十顆藥在你肚中搗騰起來,一個時辰之內必定無救。

“到時你肉爛見骨,麵目全非,但也說不定有人待你情深意重,識得你是秦白鷗長老將你風光大葬也未可知。”

秦白鷗驚絕駭絕,那真是麵無人色,慘不忍睹,眼見這一瓶藥被自己盡數吃下,哪裏還有假的?

事已至此,自己再沒第二條路可走,隻好恭恭敬敬地道:

“在下不敢,在下一定盡心竭力,輔助少爺成功。”

段拂微微笑道:“那是最好,走罷!”

他給秦白鷗前後吃下的哪裏是甚麼“斷腸腐骨丸”那不過是在山上藥材鋪配過的“巴豆大黃丸”罷了,巴豆大黃均是瀉藥,常人吃了,短時間內腹痛如絞乃是必然。

秦白鷗隻粗通藥性,又受他威勢勢所懾,哪裏有暇詳細體會其中分別?

當下躬身在前頭帶路,就是對自己親娘老子也沒這般恭敬過,唯恐觸怒了這位小爺,倘若事情辦成之後,隻因自己態度不佳而得不到解藥,這條老命豈不是送得冤枉之極?

段拂這時脫去了夜行衣,露出本身裝束,二人一前一後,大搖大擺向前直行。

路上逢有丐幫當值的弟子,見到他們兩個都是躬身行禮不敢多問。

君山地盤廣大,秦白鷗住在西邊,刑堂水牢設在東邊。

兩人足足走了小半個時辰,到了處小山前麵。

秦白鷗伸手在正對麵的山石上“啪啪,啪啪,啪啪”擊了六下,又到頭上方的一塊凸起處掀了兩掀,“吱呀”一聲山石上現出一個尺許見方的洞口,一個人在裏頭甕聲甕氣地道:“暗號!威震——”

秦白鷗接口道:“四方。我起秦白鷗,奉幫主之命提一名要犯,給我開門!”

裏麵人道:“是,是!”不知扳了甚麼機關,半個山石向旁邊滑去,竟然寂無聲息。

石上現出一道門戶,段拂跟在秦白鷗身後,昂然直入,甫踏進去,山石又合上了,正是一絲縫隙也無。

前方是一條狹長地道,兩旁石壁上稀稀落落燃著幾根火把,甚是昏暗,兩人長長的影子射在石壁之上,看來頗為妖異。

段拂膽氣豪邁,此刻卻也不禁凜凜然有危懼之意。

兩人走了一刻,前方又被石門封死,秦白鷗依前施為,裏頭有人問道“暗號。威震——”

秦白鷗道:“山河。我是秦白鷗……”

如此這般過了四重門戶,暗號俱各不同。由“威震四方”、“威震山河”、變作“威震武林”、“成震天下”。

段拂心道:丐幫刑堂蹤跡隱秘,戒備森嚴,果然名不虛傳,若非有秦白鷗做暗線,自己縱然偷聽到一點線索,那也是過了第一重,過不了第二重。

看來這胡六奇卑鄙險惡,不過在刑堂上煞費苦心,倒是被他整治得好生興旺。

他一頭想一頭跨入第四重門戶,藉著微光看去,一望之下,不由大怒。

自己與秦白鷗兩人站在一條石道上麵,兩邊均是齊腰深的水。

十數根細鐵鏈從山洞頂部垂下來,下端吊著鐵籠。

那鐵籠方圓隻有尺半見方,若是昂藏七尺的男兒被囚在其中,隻好把手腳縮作一團才能容身,再加上下半身全然泡入水中,其難過之極不言而喻。

段拂牙齒咬得一響,心道:

這種鐵籠明明是裝野獸用的,胡六奇這狗賊恁地無禮,竟將鄧爺爺囚在此處,單這一項,便是罪無可恕!

他一個鐵籠一個鐵籠地尋找過去,隻見十幾個鐵籠中倒有一半裝著人,不過籠中人抱頭縮作團,卻看不清麵目。

再走幾步,一個蒼老、低沉、嘶啞的聲音從另一邊傳來:

“拂兒!天哪,拂兒,真的是你麼?”

這聲音雖在靜夜中聽來也是極低,但段拂耳邊卻似憑空起了個炸雷一般,他猛地哈下腰去、隻見鐵籠中一個枯瘦老者正自眼睜睜地看著自己,她須發俱白,亂蓬蓬地垂下來,擋住了麵目,但這聲音是鄧爺爺無疑。

段拂不暇多思,長袖飛出,正卷在鐵鏈中央,將那鐵籠扯向自己這一邊。“當”的一聲,鐵籠與石板相撞,火星迸出,段拂另一隻手早從鐵籠的縫隙中伸了入去,鄧九公用兩隻鳥爪股枯幹的手將它緊緊攥住。

兩人二手交握,四目對望,淚水齊齊從麵頰上流了下來。

段拂眼見當年英風豪邁,神采矍鑠的一代宗師被胡六奇折磨成這般衰邁模樣,又是憤怒,又是難過,叫得一聲“鄧爺爺,拂兒來遲了”,便即喉中哽咽,胸中有千言萬語,卻半個字也再說不山口。

鄧九公老淚縱橫。緊緊抓住他手不肯放開,口中隻翻來覆去地道:

“拂兒!好孩子!拂兒!好孩子!老天開眼了,我還能見你一麵!”

秦白鷗看得心急,畏畏縮縮地道:“少……少爺,夜長夢多,救人要緊。”

他倒不是存了甚麼好心,隻是唯恐段拂救不出人來,自己這條老命也要陪著送在裏麵,這筆買賣可是大大的作不過,竟爾全心全意地為他們打算起來。

段拂得他一言提醒,當即醒覺,伸手到籠門處一摸,不禁倒抽了一口涼氣。

這鐵籠四周以碗口粗細的鐵鏈纏繞。

上麵加了七八斤重的鐵鎖,摸摸柵欄,俱都有兒臂粗細,赤手空拳如何弄得開?

轉頭向秦白鷗道:“拿鑰匙來!”

秦白鷗苦著臉道:“我……我沒有……”

段拂不待他說完,截口道:“那麼叫看守的人進來!”

秦白鷗臉容更苦,道:“他們也都沒有,這裏犯人的鑰匙都歸胡六奇一人掌管……”

段拂又急又氣,喝道:“你怎不早說?”

秦白鷗嚇了一跳,忙道:“少爺恕罪,我以為你神通廣大,必有救幫主出來的法子……”

段拂“哼”了一聲,不再跟他多說,心中暗自後悔,沒料到此處布置得這等周全,可惜那把倚天劍自己又埋回了風清揚墓中,否則以它切金斷玉之利,這鐵籠縱然堅實,也必可破。可眼下怎麼辦?就這麼罷手了不成?

鄧九公先前見了段拂,心情激蕩,此刻已恢複了一代宗匠的鎮靜氣度,他緩緩放開段拂的手,淡談地道:

“拂兒,莫要憂心,我能見你一麵已經滿足,現下我武功盡廢,手足殘疾,縱使出去也是廢人一個,在這裏和到外麵又有何分別?”

段拂急道:“那怎麼成?”心念電轉之間,已有計較,伸手自懷中掏出一口柳葉飛刀,將刀按在懸掛鐵籠的鐵鏈之上,運力一轉,“喀”的一聲,飛刀斷折,鐵鏈卻隻出了個缺口。

連試三柄,均是如此,他本想憑自己內力以弱攻強,豈知二者雖然質地仿佛,但薄厚相差過於懸殊,未能奏效,刹那之間他已急得滿頭大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