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九公武動雖失,胸中武學修力尚在,眼見段拂失利,略一思忖,已明其理,道:
“拂兒,欲斷鐵鏈,不可用硬力,而要以無厚入有間,找準關節,手上須守著‘空’、‘鬆’、‘朦’三勁。”
段拂人既聰明,武功又高,微一沉吟,喜道:“拂兒明白了!”
“嗖”的一聲,掣出第四柄飛刀,將刃口在鐵鏈上飛快旋轉數周,力道若有若無,若虛若實,“嚓”的一聲輕響,鐵鏈果然斷了一股、段拂喜道:“這法兒成?”
依前施為,數轉之間,另一股鐵鏈也即斷折,秦白鷗在一旁見了。
張大了嘴說不出話來,連口水流下也自不覺。
段拂俯下身去,那膀運起神力,喝一聲“起”,那鐵籠連同鄧九公的重量無慮七八百斤,他竟舉手之間扛在肩上,抬頭道:“鄧爺爺,我扛你出去再說。
也不待鄧九公回答,拔步便行,秦白鷗懵懵懂懂地跟在後麵。
行不數步,鄧九公忽道:“小心!”段拂一驚止步,兩把快刀從他麵前半尺處交插壁下,委實險極,卻是兩名丐幫弟子在旁偷襲。
段拂知道對方已覺異動,事態緊急,哪裏還容他們再出第二招?
“騰騰”踢出四腳,頭兩腳踢去那兩柄剛刀,後兩腳踢去那兩名弟子穴道,他雖肩上負有恁大重量,這幾腳仍是靈動無方,與空身無異,那兩名弟子武功也算不弱,但還沒看清來路,悶哼一聲,便即跌倒。
秦白鷗急道:“快闖!他們若已察覺,啟動門戶機關,咱們就誰也出不去了!”
他縱不說,段拂又豈有不知?這是正所謂熨帖,自己稍有延遲都可能陷身其中,任人宰割,當即展開輕身功夫,有若飆風一般向前卷去。
每奔數步,雙足向兩旁一踢,便有兩名隱藏伏擊的丐幫弟子翻身倒下,如是者凡十七次,連同開始那兩人共是三十六名快刀手,這些人都是一招未出便已受製。
這時秦白鷗已扳動第三重門戶的機關,“軋軋”聲響,石門洞開,段拂閃眼看去,不禁吃了一驚,隻見前方站著一群丐幫弟子,各持長劍,麵色肅然,一言不發。
他拿眼睛一瞄,知道這一關駐守的也是三十六人。
隻是他們站的東一簇西一簇,似乎雜亂無章,卻又似乎藏著甚麼陣勢變化。
鄧九公在頭上“哼”了一聲道:“拂兒!先放我下來。”
段拂知道帶他硬闖這一關不太可能,心中發愁,臉上神色不動,緩緩將籠放下。
鄧九公道:“胡六奇這賊子,當真了得,竟訓練了這麼多人監守此地,嘿嘿,那也太瞧得起我老叫化了罷!”
段拂悄聲道:“爺爺’這是甚麼陣勢?有無破法?”
鄧九公遙頭道:“這陣勢甚是古怪,但三十六人布陣,無外乎天罡、真武兩種。
“他陣勢不動,我也看不出來,你先闖一闖,我好有個眉目。
“記著,不要硬拚,一覺不妙,馬上退回?”言下竟是把握不足。
他二人悄聲低語,秦白鷗都聽在耳中,眼見強敵攔路,這一老一少又無必勝把握,不由大急,開聲喝道:“我是秦白鷗,奉幫主之命來提要犯,你們有多大的膽子,膽敢抗命攔路?”
他隻想唬騙這些人讓路,雖然聲音發顫,仍是神色儼然。
為頭那丐幫地子陰惻惻地道:“秦長老,你身為幫中長老,該當知道刑堂弟子隻奉幫主之命,別人無極調遣。
“更該知道幫主提哪名犯人,自會將鑰匙交給提訊之人,卻沒聽說過連鐵籠也一塊兒提出去的!你犯上投敵,還能嚇唬誰來?”
這番反駁正中要害,秦白鷗張口結舌。再也說不出話來。
鄧九公忽地喝道:“張全祥!在我麵前,你還敢這等無禮?”
那叫做張全祥的弟子被他一喝,陰沉的臉登即現出慚色,躬身道:
“鄧幫主,當年我在通州凍餒幾死,若非你收留於我,我沒有今日。
“不過現下你老人家失陷囹圄胡幫主當權,我也是上命所差,情非得已。
“倘若段少俠能闖過我們這座‘真武天罡陣’我們至多是防守不力,若是不戰而退,全家老小都會有性命之憂。老幫主恐罪則個!”
鄧九公“哼”了一聲道:“算你老實!為了全家性命,那也怪你不得,拂兒,你且給我闖一闖看!”
段拂應道:“是!”回頭對秦白鷗道:“好好看顧鄧幫主,若有何失,我唯你是問!”
秦白鷗咧了咧嘴,苦笑一聲,心道:我他媽的真是倒足了八輩子黴,先被胡六奇設計,現在又被這小子使喚,還得提心吊膽,生死未卜,做軟骨頭又有甚麼好處?
段拂也不管他自艾自怨,雙足一蹬,直衝向群丐的陣勢。
他藝高人膽大,一上手便即搶攻,人在半空,左手“潛龍勿用”右手“龍戰於野”,兩掌卷起兩股疾風,擊向當頭的四五十丐幫弟子。
那四五個人眼見掌風襲至,竟然不動。
段拂正自納罕,卻見兩旁十餘柄利劍刺出,接了這兩掌,段拂一怔,正麵的那四五人寶劍齊出,又快又狠,登時罩住他全身要害。
段拂在上一關口踢倒了三十六名快刀手,闖陣之前也早料想到這些人武功相若,但這四五人寶劍一出,功力雖不如何,方位,角度的配合卻是妙到毫巔。
他知道自己稍有猶疑,或是略微一退,身上便須添幾個透明窟窟,其時不及多想,身形驀地硬生生地空中頓住。
丐幫這“天罡真武陣”的劍法果然奇妙,眾弟子出招之際正是算準了對方進退趨避的各個角度,無論對方如何應付,隻須一動,便即中招。哪料想段拂居然有此膽識。
更有此功夫,人在空中忽如僵住了一般,連手指也不動一下,那幾人收勢不及,幾柄劍橫七豎八,卻恰恰都從段拂身邊寸許處穿過,卻沒傷到他分毫。
這一下驚絕險絕,段拂也出了身冷汗,趁著幾人一怔的工夫,十指連彈,那幾人脈門上早中“錚錚”數響,寶劍拿捏不住,飛上半空。
段拂大喜,著意要在這幾人身上打開缺口,破了這座“天罡真武陣”,剛待發招這幾人縱身疾退,眼前銀光閃爍。
已有十二三柄寶劍從旁攻了上來。
他適才嚐過厲害,不敢輕敵。
當下顧不得對那幾人出手,淩空打個急旋,又高又飄,已從寶劍上麵飛過,雙掌順手拍出,有兩人被掌風帶著,痛號一聲,已經受傷。
適才打話那張全祥是這陣法的主持之人,他知適才這兩招是這陣法中的精妙之作,哪知沒傷到敵人一根毫毛,還有六七名兄弟著了他的手腳。
他常年在此守護,極少出外,雖聽幫眾說這年輕人武功奇高,至此才親眼得見,不由暗暗心驚,舉劍喝道:“七十三!”
鄧九公見識淵博,胸羅萬有,一見三十六人布陣便知不脫天罡,真武這兩種範圍,隻是於其中細變未能詳悉而已。
古代星像之中,天罡有三十六。真武主北,北鬥有七,這陣法融合二者,計有二百五十二般變化。
張全樣喝聲“七十三”,意指施出第七十三變。
他知時候稍久,鄧九公必有破法,要在最短時間內將段拂困住,才是上策。
段拂身陷陣中,眼見丐幫幫眾此來彼往,劍法精妙淩厲,不由也是心中忐忑,當下連出重手,企圖以大力擊傷數人,隻消對方陣法稍不連貫,自己便有可乘之機。
豈知每招擊出,對方都有七八人接過,雖然狼狽,陣形卻不混亂,自己更險些被兩旁救援之人的寶劍所傷。
他數招無功,不由略感焦躁。
鄧九公忽道:“陸地飛升?”
段拂一怔,旋即想起這是鄧爺爺傳給自己的一招輕身功夫之名,他是要自己以絕高輕功與他們纏鬥,引他們將陣法多變幾變,才能看出端倪。
當下身法一變,展開輕身功夫,猶如足不點地般大繞圈子,每逢丐幫幫眾山手襲擊,都是一沾即逝,並不纏鬥。
再奔出數圈,他體內真氣充溢,真如陸地飛升一般,丐幫陣中功力較淺的弟子已連敵人身在何方都瞧不出來,隻覺灰影連閃,不禁頭暈目眩。
張全祥見勢不好,剛要喝令將圈子收緊,鄧九公忽地喝道:“出陣!”
段拂哈哈一笑,猛地向身前十餘個丐幫弟子撞去。
這一撞迅疾無倫,丐幫弟子大駭之下,總算訓練有素,倒也記得挺劍直攻。
段拂不與他們糾纏,倏地向後直退。
這一下用的乃是鄧九公傳給關關的“微雨燕雙飛”的身法,他身後那幾名弟子眼睛一花,還沒來得及反應,段拂已從他們身體的縫隙之中穿了出去,穩穩站在陣外。
鄧九公哈哈笑道:“拂兒,這一千可帥得緊哪!”
段拂知他必已有妙策相授,俯下身去,鄧九公低聲道:
“胡六奇在這套陣法中又加了詭異變化,你再去闖陣,記得他們的訣竅是‘應左則前,應右則後’八個字,必要的時候可用暗器。
“不過這些人雖然受胡六奇驅遣,也未必情願,可不要害了他們性命。”
段拂聽了“應左則前,應右則後”這八個字,眼前倏地一亮。
他於奇門八卦之術本有根基,這時略一思忖,這“天罡真武陣”已全無秘奧可言。
他長笑一聲直起身來,對那張全樣道:“你們欺負小爺沒有兵刃,擺下這座人模鬼樣的臭陣來跟我為難!
“好罷,我便不用兵刃,二招之內便要將你這座陣破了,看你們還作得甚麼怪?”
那張全祥見他衝出陣去,又與鄧九公低低說了幾句話,便知事情不妙,可是段拂竟然聲稱三招之內能破了這座大陣,那可簡直是笑話奇談了。
他心中一寬,見段拂氣定神閑地走了過來,也不打話,將劍向兩邊一擺,丐幫弟子的圓圈中現出一個缺口,任由他施施然入陣,然後合攏。
段拂進了陣中,負手而立,淡淡道:“來罷!”
張全祥不敢怠慢,揮劍道:“一百二十六!”眾弟子聽他號令,左穿右插,登即將段拂圍在中心。
段拂坦然微笑,望著丐幫眾弟子疾速旋轉,卻既不出手,也不閃避,心中隻琢磨著“應左則前,應右則後”這八個字,留神看他們腳下步法。
張全祥見他如此鎮定,反倒沉不住氣,喝道:“上!”麵對段拂十二名弟子挺劍直刺。
兩旁眾人都凝神以待,準備接他攻勢。
這十二人一動,段拂長笑一聲,雙袖一抖,十二枚圍棋子呼嘯而出。
他這時明白了陣法秘奧,對於這些人下一步如何趨避動作了如指掌,這十二枚棋子一點也沒浪費,盡被打在那十二名弟子手腕銳骨尖端的“神門穴”上。
那十二名弟子手腕一痛,寶劍“當啷”、“當啷”落下地來。
段拂笑道:“第一招!”
轉身道:“接賞錢罷!”十二枚銅錢脫手打出,背後那十二名弟子舉劍相迎,“當當”連響,十二柄寶劍已被齊中打折。
這時段拂才笑道:“第二招!”
張全祥大駭,還沒驚呼出聲,段拂已如魅影般欺向自己這旁,隻見他東一兜,西一晃,手上已攥了一捆明晃晃的寶劍衝到自己跟前。
張全祥起劍刺出,挽出四五個平花,分襲段拂全身四五處大穴。
段拂笑道:“這一手不壞?”反手一抓,張全祥隻覺虎口一麻,寶劍已到了對方手中,段拂笑道:
“第三招!”
至此丐幫這座“天罡真武陣”在段拂手下一敗塗地,三十六人中隻有這張全祥才有機會攻出一招。
他麵灰心喪,垂下頭去,嗒然不語。
段拂道:“開門罷!”
張全詳見了他這等神威,不敢違拗,伸手到石壁中扳動幾下,第二重石門軋軋洞開。
段拂將鐵籠掮在肩上,昂然而出,秦白鷗見他如此神武,也嚇得一顆心亂怦亂跳,低頭跟在後麵。
鄧九公雖知他能勝,也決計沒有想到如此幹脆利落,心中喜樂難以言宣,微笑道:
“拂兒!你很好!你很好!不枉了我一番教誨?”
適才段拂打棋子和銅錢的手法都是鄧九公親授“七事神功”中“棋字門”的功夫,他自是知之極稔。
三人在跨過第二重門戶的刹那,心頭都模擬著進入最後一重,不知胡六奇又會擺下甚麼花樣,又要有一場甚麼樣的龍爭虎鬥。
哪知長長的通道兩邊隻有火把閃爍,半個人形也看不見。
段拂屏息側耳,道:“爺爺,這裏沒人!”
以他功力,別人就算藏得再深,呼吸之聲也逃不過這雙耳朵去。
鄧九公“嗯”了一聲道:“這可奇了。
這座刑堂每重門戶都有三十六人把守,這些人到哪去了,難過他們知道敵你不過,竟然逃了,不好!快去看看門戶!”
段拂心頭一凜,幾步躥向甬道盡頭,在第一重石壁上掀了幾掀,驚道:
“爺爺這道門已給鎖死了!”
鄧九公黯然點了點頭,道:“我早該料到!”
段拂急道:“您也沒法子開啟麼?”
鄧九公道:“這道門戶最為隱秘複雜,胡六奇肯定又做了手腳。一旦在外頭鎖死,除了外麵的人主動進來,咱們可沒法子出去!”
段拂急道:“那怎麼辦?”話音未落,頭上忽然“轟”的一響,他剛覺不好,兩個碩大無比的鐵籠直落下來,恰好將他和秦白鷗罩在下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