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精靈迫克遵照仙王命令,實施魔法使這些人物進入第二場夢境。他再次為睡夢中的拉山德滴上魔汁,“解去一切的錯誤,使他的眼睛恢複從前的眼光”(360)。雅典公爵忒修斯與希波呂忒在林間發現了這四位睡夢中的青年男女,並讓獵奴們吹響號角驚醒他們。
第二場夢醒之後,拉山德重新愛上赫米婭,狄米特律斯愛上海倫娜,有情人終成眷屬。此時赫米婭說道:“我覺得好像這些事情我都用昏花的眼睛看著,一切都化作了層疊的兩重似的。”這裏也顯示了她的一種替換感。狄米特律斯對她說:“你們真能斷定我們現在是醒著嗎?我覺得我們還是在睡著做夢。你們是不是以為公爵在這兒,叫我們跟他走嗎?”赫米婭回答說:“是的,我的父親也在。”(369)她還是用父親替換了公爵。可以說,赫米婭的風格或性格在於製造自我的客體( self objects),即尋找某種東西來替換原來的可能,以修正事物,更適合於自己的身份。夢醒後的拉山德告訴忒修斯:“殿下,我現在還是糊裏糊塗,不知道應該怎樣回答您的問話,但是我敢發誓說我真的不知道怎麼會在這兒。”(368)狄米特律斯解釋說:“殿下,我不知道一種什麼力量——但一定是有一種力量——使我對赫米婭的愛情會像霜雪一樣溶解,現在想起來就像一段童年時所愛好的一件玩物的記憶一樣。”(368-369)狄米特律斯接著說:“這些事情似乎微細而無從捉摸,好像化為雲霧的遠山一樣。”海倫娜說:“我也是這樣想。我得到了狄米特律斯,像是得到了一顆寶石,好像是我自己的,又好像不是我自己的。”(369)這場魔法遊戲與夢的交織不僅使劇中人物難辨虛實,也讓觀眾和讀者的想象力在現實和虛幻中穿梭。
仙王本來是想憑借魔法力量羞辱驕傲的仙後,但當他看到附魔的仙後對波頓一片癡戀時,他心裏感到非常痛苦。權力既能帶來快樂,又能產生痛苦。於是,他親自用女貞花為睡夢中的仙後解去了魔法。仙後剛醒來,便告訴他:“我看見了怎樣的幻景!好像我愛上了一頭驢子啦。”“這一切事情怎麼會發生的呢?”(366)迫克為波頓揭下了驢頭殼,波頓醒來後描述說:“咱做了一個奇怪得了不得的夢。沒有人說得出那是怎樣的一個夢;要是誰想把這個夢解釋一下,那他一定是一頭驢子……”(370)無論是仙後還是波頓對夢的記憶都是模糊而不確定的。
莎士比亞通過第二場夢來緩解劇中人物的情感衝突。在魔法和魔汁的作用下,仙後與仙王言歸於和,拉山德恢複了與赫米婭的戀愛關係,狄米特律斯愛上了海倫娜,有情人終成眷屬。荷蘭德通過分析赫米婭的夢,指出夢在劇中實際上包含了三個相互關聯的層次。第一層次是把莎士比亞作品中的夢看成是實際的夢,把它推斷為做夢者性機能發展的某一個階段的聯想或指代;第二層次是給劇中的夢提供一種具體的背景,說明實際的夢或文學的夢是如何具有捍衛、意願、威脅、焦慮之類的形態;第三層次是把上述兩個層麵包容在身份的概念之中,確定劇本主題及其變化。《仲夏夜之夢》的主題是一種矛盾心理的再現,莎士比亞通過愛與恨、信任與背棄、結合與分離把它戲劇化了。正如德·昆西所言:“學習您(莎士比亞)的作品,我們必須使我們自己的思考力和理解力完全順從您的指揮,我們必須完全相信您的作品增一分則太多,減一分則太少——在粗心的讀者看來僅僅是偶然的巧合,卻有您的精心設計和前呼後應的安排。”《仲夏夜之夢》的每一個情節都安排得恰到好處,莎士比亞通過“夢”的意象來體現理想與現實的衝突。
三、矛盾與化解
莎士比亞作品的喜劇精神在《仲夏夜之夢》中通過塑造夢幻世界得以充分展現。就像莎翁的其他喜劇一樣,主人公大多曆經了由悲到喜或轉禍為福的轉折。他們的經曆使觀眾和讀者由開始的緊張、壓抑逐漸轉為輕鬆、愉快。我國著名莎學專家方平指出:“在莎翁的喜劇裏,正因為是非善惡的界線並不總是那麼分明,因此它就有可能超越道德的範疇而向‘美’的領域延伸,使喜氣洋溢、富於浪漫主義色彩的抒情性喜劇有可能進入一個更高的詩意境界。”莎翁在《仲夏夜之夢》中巧妙運用“夢”的情節,使全劇充滿濃鬱的神秘浪漫氣息,化解了劇中人物之間的矛盾,凸顯了莎翁對愛情、理性、幻想的思考。夢是莎士比亞用來化解戲劇人物之間矛盾的重要手段。因為夢是對現實生活的一種反照。現實生活中的擔心、矛盾、衝突常常在夢中以各種形式表現出來,為在現實生活中人們受到壓抑的情感提供了宣泄的途徑。莎士比亞通過劇中人物經曆的夢境體現了他對愛情矛盾性的深刻思考。如果沒有這場夢,仙後與仙王的感情不和將會繼續塗炭生靈,殃及大眾;雅典四位青年男女的感情糾葛仍然剪不斷理還亂。莎士比亞通過這場夢來緩解他們的情感衝突,使仙後與仙王言歸於和,拉山德恢複了與赫米婭的戀愛關係,狄米特律斯愛上了海倫娜,有情人終成眷屬。超自然魔力不僅促成了戲劇的圓滿結局,而且加強了戲劇的喜劇色彩。
《仲夏夜之夢》中仙王與仙後、雅典公爵忒修斯與希波呂忒、兩對青年男女雖然最後“如願”結合,魔法化解了他們的衝突和矛盾,但從他們的夢來考察真正的心願,恐怕並不是真正“隨心所願”。仙王與仙後的和好並不是因為有了真正的愛情,而隻是對破裂婚姻的修補;忒修斯與希波呂忒的結合很難說是建立在真正愛情的基礎上,因為無論是曆史上的忒修斯還是莎士比亞劇中的忒修斯,都是以征服者的麵目出現。他與希波呂忒的結合,無非是政治的需要,是政治的產物、權力的產物,也是普魯塔克筆下“時常強占女子”的忒修斯的另一種征服行為,而征服恰恰是一方剝奪另一方的自由。拉山德與赫米婭之間的感情並不是堅不可摧。他們曾經的海誓山盟在這場夢中就差點被徹底摧毀。他們的婚姻潛藏著很多不穩定因素。莎士比亞在最後並沒有讓奧布朗將施在狄米特律斯身上夢的魔力去掉。夢醒之後,狄米特律斯是以夢中的真實感情與海倫娜結婚。這一點與拉山德夢醒後的情形完全不同。狄米特律斯與海倫娜喜劇性的結局雖然是真實的,卻給人一種若隱若現、亦真亦幻的感覺。狄米特律斯在魔法的作用下愛上海倫娜,這樣的感情會維持長久嗎?莎士比亞這種似夢非夢的結局給觀眾和讀者留下了無盡思考的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