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士比亞在《仲夏夜之夢》中通過夢醒之後四對戀人的結合以及戲中戲的悲劇性展示了他對愛情的思考。他們的結合幾乎都是建立在缺乏理性的基礎之上。而這種缺乏理性的愛情或盲目衝動的愛情向來都不穩固,不長久。霍蘭曾指出,很難想象赫米婭會有幸福的結局,因為拉山德曾經把她一人丟下,並且恐嚇她。他是不值得信任的。無法想象他怎樣從背棄轉為忠誠。這部戲劇的主題中包含著愛和恨、信任和背棄、融合和分離、忠誠和占有的矛盾。可見,莎氏心中理想的愛情希望戀愛雙方保持相互忠誠、信任、平等的關係。
莎翁通過描繪海倫娜和狄米特律斯在夢的作用下經曆的情感變化充分證明理性在愛情和婚姻中的重要性。狄米特律斯一出場時就被拉山德指責為“缺德的負心漢”(322)。雅典公爵忒修斯也承認“的確我也聽到過不少閑話”(322)。可是衝動的海倫娜深深被他吸引:“是你吸引我跟著你的,你這硬心腸的磁石!可是你所吸的卻不是鐵,因為我的心像鋼一樣堅貞。要是你去掉你的吸引力,那麼我也將沒有力量再跟著你了。”(334)狄米特律斯對海倫娜的吸引力其實就是海倫娜單方麵的情感衝動。在魔法森林中,狄米特律斯對海倫娜表現出強烈的厭惡:“不要過分惹起我的厭恨吧,我一看見你就頭痛”,“我要逃開你,躲在叢林之中,任憑野獸把你怎樣處置”(335)。癡心的海倫娜完全不顧女性的尊嚴:“我是你的一條狗,狄米特律斯,你越是打我,我越是討好你。請你就像對待你的狗一樣對待我吧,踢我、打我、冷淡我、不理我,都好,隻容許我跟隨著你,雖然我是這麼不好。在你的愛情裏我要求的地位難道比一條狗還不如嗎?但那對於我已經是十分可貴了。”(334-335)海倫娜把愛情等同於狄米特律斯對狗的施舍與憐憫。在她心目中,戀人關係是主仆關係而非男女平等關係。“這癡心的追趕使我乏得透不過氣來。”(340)狄米特律斯最後在魔法的作用下愛上了海倫娜,他們在戀愛關係中應該說是不對等的。他們的婚姻潛藏著不平等的關係,看似美好卻潛伏著危機。
莎士比亞的喜劇普遍存在悲劇因素。這些悲劇因素一方麵推動劇情發展,加深人物性格刻畫,增強作品批判力度,另一方麵則不同程度地威脅著喜劇世界。在早期喜劇中,悲劇因素通常表現在背景或框架故事中。《仲夏夜之夢》確實具有不少暗色因素。考特曾對劇中一些體現主要暗色因素的詞語做過統計。他發現,全劇中意為“死亡”的詞,“death”與“dead”使用了28次,“dying”與“die”出現了14次,“死亡”的語言場出現在近50段韻文中,並幾乎非常均勻地分布在森林裏所發生的事件以及戲中戲裏;意為“殺死”的詞,“kill”與“killing”出現了13次;意為“疾病”的詞,“sick”與“sickness”出現了6次。然而,在這部一般認為是幸福快樂的愛情喜劇中,意為“吻”的詞,“kiss”與“kissing”隻出現了6次,而且都是出現在滑稽嘲弄的場景中;意為“快樂”的“joy”隻出現了8次;意為“幸福”“快樂”的詞“happy”出現了6次,“happiness”則幹脆一次也沒有。從這些詞的出現次數,讀者不難發現莎士比亞在喜劇中使用黑暗色彩是為了襯托、加強戲劇的深刻性。
對於觀眾而言,最震驚的莫過於聽到歡快調皮的精靈迫克口中提到墳墓與鬼魂的種種恐怖意象。他在第3幕第2場和第5幕第1場先後描繪了黑暗而恐怖的場麵。雖然這些黑暗因素對《仲夏夜之夢》的喜劇性沒有構成明顯影響,但我們可以看到莎士比亞的良苦用心。這場夢在一定程度上為劇中人物緩解了現實與理想的衝突,潛在的矛盾並沒有徹底解除。這就是莎翁把浪漫主義與現實主義結合起來的巧妙之處,讓讀者和觀眾通過神秘浪漫的故事看到生活的真實性和矛盾性。
莎士比亞將人的這種自然特性通過“夢幻” 的形式在劇中加以充分表現,並通過希波呂忒向觀眾和讀者強調人的理智和幻想都是真實的存在:“但他們所說的一夜間全部的經曆,以及他們大家心理上都受到同樣影響的一件事實,可以證明那不會是幻想。雖然那故事怪異而驚人,卻並不令人不能置信。”(372)這樣莎士比亞才“似乎能夠放心讓觀眾去理解劇中的意義,去認識這一簡單的奉理,去理解該劇所創造的自身現實性,我們自己能夠感覺到的某方麵的現實性”。所以莎翁在強調理性對愛情的引導作用時,並未忽略愛情的本能衝動的特點,他把人們“熟悉”的和“難以理解”的情感衝突用夢幻的形成融合到一起。美學家呂熒指出:“這個夢以及夢中的精靈,決不僅僅是一夢而已,當有更深的內容。”他還說迫克是“從詩人理知深處化身出來的精靈”,而這樣的終場詩句“有詩的象征的意旨”。莎士比亞渴望為觀眾和讀者帶來一場超自然的、完整的感情盛宴,同時也希望觀眾和讀者可以沉浸在自己為大家編織的夢幻中永遠不要醒來。
伊麗莎白時代的人們正“處於緊迫的無法避免的理智與情感的進退維穀中,常常承受著理智與性欲、理智與愛情,以及性欲與愛情的衝突所帶來的心理壓力。在所有人的內心矛盾中,這些衝突是影響伊麗莎白時期人們每天生活中最複雜、最普遍和最直接的衝突”。愛情具有缺乏理智和體現本能衝動的特點。莎士比亞在《仲夏夜之夢》中運用一種理智無法控製的超自然力——“魔力”來決定人物的愛情命運,借波頓之口說出了愛情的矛盾性,“現今世界上理性可真難得跟愛情碰頭”(348)。莎翁通過兩場夢使戲劇情節複雜多變,讓本來清晰的故事變得曲折,在最後又將一切回歸原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