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輛馬車,在百毒穀底緩緩行駛。
這是花劍侯的馬車。
馬車後,還有一匹白馬和一匹棗紅馬,馬背上分別是桃花和秦孫。
穀底的道路沿著山勢蜿蜒,兩邊山高奇險,路麵卻是用小石子鋪就,這麼長的道路,用小石子密密麻麻鋪就,不知要花多少時間。
石子路雖然沒有多少人行走,但風雨和洪水經年衝刷,路麵上幹幹淨淨,沒有塵土和腐葉。
馬車一直往前,山穀裏留下一串清脆悠長的鈴聲。
最後,馬車在四根石柱中間停下。
四根石柱在道路中間,一字排開。石柱之間相隔不足五尺,僅容馬匹通過,馬車卻被卡住了。
馬車停下,花含香從車廂裏出來。
花含香極愛惜自己的體力,馬車能到的地方,他是絕不願用腳走路的。
九叔翻身下馬,他想到車廂裏抱出胡雲,桃花說道:“侯爺,這毒穀看來一時走不到盡頭,索性推倒一根石柱,馬車就能過去了。”
花含香搖頭笑道:“我是來求人家的,這點路還不應該走!”
桃花忽道:“侯爺,這四根石柱好像埋在這裏不久。”
她發現石柱邊有剛剛翻出的新土。
花含香當然也看出來了。
九叔道:“侯爺,這石柱埋得有些奇怪,不寬不窄,正好不讓咱們的馬車過去。”
桃花接道:“就像有人丈量過車廂的大小。”
花含香笑道:“我還擔心找不到穀主,既然穀主知道我要來,那就再好不過了。”
九叔心裏卻“咯噔”了一下,遲疑道:“侯爺,我們的懷疑沒錯,胡雲中毒,真的是有人設的圈套。”
花含香坦然道:“我們鑽進那人的圈套,現在,那個人一定十分高興。”
九叔憂慮道:“他高興,我們就無法高興了。”
桃花這時也笑道:“說不定那個人就躲在兩邊的樹林裏。”
九叔連忙往兩邊的山上張望,忽然臉色一變,用手一指右邊山上,驚道:
“侯爺,你看!”
花含香、桃花、秦孫轉臉望去,果見山林間有個人影飄掠而來——
桃花臉色微變,低聲道:“看來我們真的中計了。”
說話間,那個人影已然飛奔至跟前,倏地立住,大聲叫道:“來人可是劍侯花含香!”
花含香見此人銀須白發,腰懸長劍,剛才疾行如風,輕功自上非凡,還以為他便是百毒穀主上官無垠,抱拳道:“在下正是花含香。”
老者左右打量了桃花、秦孫、九叔等人,最後望定花含香,冷笑道:
“想不到名滿江湖的花劍侯,也會前來百毒穀。”
花含香道:“在下想請上官穀主替雲兒解毒。”
“天下之毒,穀主莫不能解。”
老者道:“不過,求穀主解毒,說容易很容易,說不容易便比登天還難。”
花含香這才知道老者不是上官穀主,他見老者至少比自己大二十歲,且剛才見他輕功不凡,便道:“這位前輩……”
他未說完,老者道:“不敢當!在花劍侯麵前,誰敢稱前輩。”
花含香心想,要見穀主,也許得過他這一關,於是賠笑道:
“煩前輩向穀主通報一聲。”
老者笑道:“剛才花劍侯是否聽懂了我的話?”
花含香一愣。
桃花輕叱道:“在侯爺麵前,休得放肆!”
她衣袖一揮,袖中剪刀疾飛而出,徑剪老者的銀須!
桃花此行的目的當然是希望花含香能順利出得百毒穀,但她也知道胡雲中毒乃是一個陰謀,為了救胡雲,花含香會不惜一切。
她並不擔心百毒穀能困住花含香,而是擔心上官穀主解了胡雲的毒,要花含香答應對她來說極為不利的條件。
所以,她猝然出刀,為的是惹怒此人,最好是將他殺了,使得上官穀主一怒之下不救胡雲……
她突然出刀,這一刀乃是傾其全力,因此快疾無比。
隻覺寒光一閃,剪刀已閃至老者麵門。
以剪刀之勢,定可剪了老者的銀須,又能剪斷他的咽喉。
花含香也未想到桃花會猝然出刀,但他立即明白了桃花的用意,不禁輕呼一聲!
那老者遭遇突變,卻是臉不變色,左手極快地一握腰間劍鞘——
“鏘!”
長劍吐著寒芒,倏然出鞘!
“叮”的一聲,長劍在胸前一豎,正好攔截住疾飛而來的雙刃微張的剪刀!
精準無比!
同時長劍蕩起真氣,將那剪刀斜斜震飛,桃花自馬背上一躍落地,接住剪刀。
老者劍已回鞘。他長劍出鞘回鞘,快到了極點。就在長劍回鞘的瞬間,眾人隱隱聞到了一縷奇香!
花含香驚道:“飄香劍法!”
老者哈哈大笑:“花劍侯的眼光果然精到,老夫已有十四年未出劍,沒想到一出劍便被你識破!”
花含香道:“原來前輩便是飄香樓主南宮一劍。”
南宮一劍笑道:“正是。”
花含香由衷道:“飄香劍法名揚天下,一直無緣得見,今日一見,果然非同一般。”
南宮一劍道:“跟花劍侯的劍相比,老夫的劍可難登大雅之堂。”
桃花剛才突然出刀,卻不能得手,知道對手的武功比自己高出許多,想殺他已是不能,隻有以言語激他:“你年紀一大把,臉皮倒也不薄,居然想跟花劍侯的劍相提並論。”
南宮一劍又是哈哈一笑,道:“你這姑娘,長得如花似玉,心腸也忒是歹毒,你偷襲不成,又想激老夫與花劍侯在劍上爭一長短,是也不是?”
桃花笑道:“我說的可是真話,你的劍要跟侯爺的劍相提並論,至少還得苦練二十年。”
她頓了頓,接著道:“我看你最多不過還能活上個十年八年,所以,你永遠休想追上侯爺!”
南宮一劍並不動怒,道:“老夫雖老,自知之明倒是還有,一開始便不敢受用‘前輩’兩個字,更不想與花侯爺在劍上爭長短,所以,姑娘的心機都枉費了。”
桃花還待取笑,花含香說道:“南宮前輩,剛才我沒有聽懂你的話。”
南宮一劍道:“你沒聽懂,我可以再說一遍,求上官穀主解毒,說容易很容易,說不容易比登天還難。”
花含香皺眉道:“在下還是不解。”
南宮一劍道:“我說的容易,是指隻要穀主同意,任何毒藥,穀主都能藥到毒解,我說的不容易,是穀主在解毒之前,要問你一個問題。
“你若是不肯答應,任你怎樣,就算是殺了穀主,也不可能幫你解毒。”
花含香還以為是多大的難事,一聽笑道:“穀主是不是讓前輩來問在下?”
南宮一劍道:“正是。”
花含香笑道:“什麼問題,前輩請說。”
南宮一劍道:“上官穀主想問劍侯,他若是替你解了毒,你能否答應穀主的任何要求?”
花含香沒有回答,桃花搶先道:“這算什麼問題,他什麼要求都沒講,叫侯爺怎麼答應!”
南宮一劍靜靜道:“穀主讓我過來問的就是這個問題。”
花含香向來言出必行,他隱隱有種預感,倘若自己答應,便會有一場大災難!
因為,自己一答應,就等於把命運交給了百毒穀主!
他還不知道上官穀主是怎樣一個人,更不清楚背後還有什麼樣的陰謀……
他還在遲疑,桃花急道:“侯爺千萬不能答應!誰知道穀主會提什麼要求,萬一他叫你死……”
花含香這時已下了決心,說道:“好,請前輩告訴穀主,就說我答應了。”
南宮一劍喜道:“任何要求?”
花含香點頭道:“是,任何要求。”
九叔素知侯爺脾性,一言九鼎,他答應的事便難改變,驚道:“侯爺,你要三思……”
花含香擺手道:“九叔,不必勸了,我已經答應了。”
南宮一劍大笑道:“久聞花侯爺出言如山,果然名不虛傳!”
話落,口中發出一聲長嘯!
南宮一劍內力充沛,這一聲長嘯,整座山穀都有回聲,餘音不絕——
餘音尚未消失,就見前麵山穀裏轉出一群人!
這一群人,居然有十一個之多!
他們是:上官無垠、小疊、紫雲、徐天文、張橫刀、薑玉、潭明鏡、鍾潛、陶霞、白飛揚和謝醉。
其中兩個人被繩索捆綁著。
花含香目光如電,遠遠的,就已認出被捆綁的兩人竟是白飛揚和謝醉!
花含香暗暗吃驚——
白飛揚和謝醉的刀法當今天下已是少有人敵,他們居然雙雙被捆,看來百毒穀遠非他想象得那麼簡單。
九叔、桃花見這麼多人齊來,神情稍顯緊張。
秦孫則擋在桃花身前。
片刻之後,那群人便已到了馬車跟前,距馬車約兩丈處停下。
南宮一劍退了幾步,站到一個皓眉黑發老者的身後,說道:
“上官穀主,花侯爺已答應了穀主的任何要求。”
老者頷首點頭,跨出兩步,小疊、紫雲緊隨其後,也跨了兩步。
老者微微道:“我便是上官無垠。”
花含香抱拳道:“在下花含香。”
上官無垠道:“花侯爺,你尚不知我會提出什麼要求,居然也肯答應?”
花含香平靜道:“其實,我來此之前,就已經想好了。”
上官無垠笑道:“那你現在想不想知道我要提什麼要求?”
頓了一下,馬上接道:“你現在還有機會後悔。”
花含香道:“不想。”
“真的不想?”
“不想。”
“為了救胡雲,看來你是什麼都舍得了。”
上官無垠忽然歎道:“胡雲是你什麼人?”
“故人之子。”
“故人?”
上官無垠道:“是生死之交?”
“不是。”花含香道:“他曾經幫過我一次忙。”
“隻是幫了你一次忙,你就甘為他的兒子舍棄一切?”
“受人點滴恩,當湧泉相報。”
“可是,你這樣做的代價,也許是自己的性命。”
“我知道。”
上官無垠歎道:“現在我終於明白了。”
“明白什麼?”
“人家幫你一次忙,你就願意為之舍棄一切,我救了胡雲,你當然會答應我的任何要求。”
花含香默默道:“我答應穀主的要求,也是有條件的。”
“哦?”
上官無垠道:“你是第一個求我幫忙又跟我講條件的人。”
花含香道:“我的條件很簡單,就是你必須解了雲兒的毒。”
“那是當然。”
上官無垠笑道:“這樣的條件實在太簡單了,簡單得……”
可是,上官無垠的笑容很快凝固,他的臉在一刹那變得難看和僵硬,他的後半句話也因此而顯得生硬:“簡單得……我實在無法同意。”
他絕不是在開玩笑。
九叔已經從車廂裏抱出了胡雲。
——從他的語氣和臉色可以判斷,上官無垠顯然發現了不可置信之事!
——他無法同意,就是不能解胡雲的毒!
——他是百毒穀主,他若不能解,天下誰還能解!
他的話有如針尖,刺痛了花含香,他茫然道:“上官穀主,你……真的不能……”
上官無垠頹然道:“我不能解,你應該高興才對。”
花含香一聽,更是如入冰窟,哪裏還能高興!
桃花卻拍手道:“哈哈,原來百毒穀主也有不能解的毒!”
上官無垠白了桃花一眼,道:“我不能解毒,你很高興?”
“我當然高興!”
桃花笑道:“侯爺,既然上官穀主都無能為力,咱們走吧。”
九叔已將胡雲抱回車廂。
花含香神色憂鬱,道:“穀主真的沒有辦法?”
桃花大聲道:“上官穀主原想要了你的性命,他若有辦法,豈肯錯過這樣的大好機會!”
上官無垠身後一人,見桃花如此幸災樂禍,心中大怒,手一揚,“哧哧”兩聲,兩枚暗器激射桃花胸腹!
桃花見發暗器的是一個年近半百的老婦人,聽風聲強勁,不敢小覷,正要揮剪刀將暗器擊落,斜斜伸出一隻玉手,上下一翻,已將暗器接住——
接暗器的乃是秦孫。
秦孫將接住的暗器反手擲回,口中道:“暗器傷人,不要臉!”
那人原是女魔頭薑玉,她見桃花身邊的丫環便如此厲害,雖然自己這邊人多勢眾,但花劍侯並未答應穀主什麼,便收回暗器,不敢輕舉妄動,隻是冷冷道:
“你們不要忘記,這裏可是百毒穀。”
桃花原來是想攪亂局麵,惹百毒穀主不救胡雲,如今聽說上官穀主也沒法解毒,心中大喜,不想再生事,隻想離開毒穀,便也不再作聲,揚眉冷笑。
這時,隻聽上官無垠說道:“胡雲中的乃是‘蝶鶯斜陽’之毒,這種毒雖不霸道,不會立取性命,但它卻是陰毒無比,中毒者整天昏迷不醒,茶飯不進,對不對?”
花含香聽他說得一點沒錯,麵露喜色道:“穀主說得沒錯。”
上官無垠道:“這‘蝶鶯斜陽’是用一種極少見的有毒的蝴蝶和夜鶯以及十五種陰性毒草配製而成,若是中了這種毒,一月之內不服
解藥,便會內髒盡爛而死。本來還有辦法,可惜……”
花含香急道:“胡雲中毒並沒一個月,僅三天而已。”
“不用你講,我也看得出胡雲中毒最多不超過三天,隻是……”上官無垠乃是一副遺憾的樣子。
“隻是什麼?”
花含香道:“穀主是否擔心我不守諾言,不答應你的任何要求?”
“花劍侯一言九鼎,我怎會擔心這個。”
上官無垠歎道:“如果他中毒的當天便來找我……”
花含香隱隱聽出有些希望,單腿跪地,道:“萬望穀主想想辦法。”
上官無垠沉默良久,道:“看你一片誠心,我可以答應盡力而為,但,我不敢保證。”
花含香道:“就算有一分希望,也請穀主一試。”
上官無垠道:“那我就勉為其難,不過,我的條件你照樣得答應。”
桃花叫道:“侯爺別上他的當,他既沒把握,你切不能答應他的任何要求!”
花含香卻道:“上官穀主,剛才我說過的話全部算數。”
上官無垠笑道:“這才是英雄本色!”
九叔見事已至此,又從車廂裏抱出胡雲。
上官無垠回頭道:“張橫刀。”
一個年約四旬的青衫漢子跨步而出,躬身道:“上官穀主,有何吩咐?”
上官無垠一指胡雲,道:“你先將他抱進風月樓裏。”
張橫刀走到九叔跟前,便要來抱胡雲,九叔不肯,驚道:“你要抱雲兒到哪裏去?”
張橫刀怒道:“難道你沒長耳朵,穀主說讓我抱進風月樓。”
九叔仍是不肯,道:“把解藥拿這裏服不就得了!”張橫刀被九叔說得一怔。
上官無垠道:“如果有解藥,當然可以拿到這裏來服,可我現在還沒有解藥。”
桃花大笑不止。
上官無垠道:“你笑什麼?”
桃花笑道:“你沒有解藥,如何替雲兒解毒!”
“沒有解藥,我可以配製。”
上官無垠道:“對我來說,配製一種解藥最多隻需一個月的時間。”
桃花頓住笑,冷聲道:“胡雲最多隻能活二十七天了,等你一個月後配出解藥,早已死了!”
上官無垠歎道:“所以,剛才我說我不敢保證。”
花含香忽道:“上官穀主,你曾經最短多少時間可配出解藥?”
上官無垠道:“三天。”
花含香便對九叔道:“九叔,把胡雲給他。”
九叔吃驚道:“侯爺,你……”
花含香淡淡道:“九叔,聽我的話。”
九叔極不情願的將胡雲交給張橫刀。
張橫刀抱著胡雲,先是在穀底前奔了數十米,然後掠上左邊高山。
高山險峻陡峭,張橫刀抱著胡雲行走如飛,看得九叔目瞪口呆。
花含香籲了口氣,道:“上官穀主,我已把胡雲交給你,可以說說你的要求了。”
上官無垠顯得很得意,道:“花劍侯,你為何這般相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