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你是百毒穀主。”
花含香道:“如果連你也解不了胡雲的毒,那天下便沒人能解了。”
上官無垠微微點頭,然後又搖頭道:“我還是不解。”
花含香道:“你以為我這樣做不值?”
上官無垠道:“天下沒有人會像你這樣做的。”
花含香笑道:“因為天下隻有一個花含香。”
上官無垠注視著花含香,忽然露出異樣的目光,道:
“可惜你這樣做,隻會讓僅有一個花含香也消失。”
“你想要殺我?”
“是的。”
花含香的臉色陰沉下來,雖然他有最壞的心理準備,可是當他確信上官無垠要他死的時候,他還是感到了一陣悲哀。
花含香雖然是獨一無二的,畢竟他也是人。
是人就渴望活著!
況且,他還有許多事沒做完!
他並非貪生怕死之人,可他不願帶遺憾死去!
如果還有想做而未做完的事,就會有遺憾!
如果這樣死去,不僅愧對自己,也愧對別人!
在他的麵前,就有一個應該愧對的人——
白飛揚!
他跟白飛揚有一月之約。他答應他在劍門關公平一戰。
如果他現在死了,他便無法實現自己的諾言。
可是,他又是一個隻為“現在”而活的人。
從某種角度來說,他是一個不守諾言的人,他答應曲眉無論如何會回到日出煙花樓,又答應跟白飛揚公平一戰,現在,為了胡雲,他又答應上官穀主任何要求,如果上官穀主要他死,他也會毫不猶豫地去死!
他不敢看白飛揚,他的臉色有了微妙的變化,這點變化被上官穀主察覺了,他笑道:
“原來花劍侯也怕死。”
花含香淡淡道:“每個人都怕死。”
上官無垠道:“你知道我為什麼要你死嗎?”
花含香道:“不知道。”
上官無垠恨恨道:“因為你不死,我的女兒就會變成妓女!”
花含香很快明白他的意思:肯定是有人挾持了他的女兒逼迫他。
隻聽上官無垠悲傷道:“我剛剛見到自己的女兒,她那麼美麗純潔,我怎忍心讓她去做妓女……”
花含香道:“我死了,你女兒就不會變成妓女了?”
上官無垠一呆,道:“我也不知道。”
“這麼說,你也是在賭?你根本不知道這樣做的最後結果?”
“是的,但我必須這樣做,為了女兒,我一定要這樣做!”上官無垠道。
“我不會怪你,為了女兒,做任何事都應該的。”花含香道:“上官穀主,你能在我死之前對我說真話,讓我知道自己的死對另一個人有幫助,我會覺得自己死得更有價值,更安心一點……”
“你真能死得安心嗎?”一人冷冷接道。
說話的是白飛揚。
他一直沒說話,這時說道:“如果你死得安心,便不是花劍侯!”
南宮一劍罵了一聲:“這裏沒你說話的份!”伸指點了白飛揚的啞穴。
白飛揚啞穴被點,漲紅著臉,怒目瞪視南宮一劍,若非雙手被綁,早已鬼刀出手了。
花含香心裏一陣難過。
他清楚,白飛揚是為了他才會落到百毒穀這幫人手裏的……
還有謝醉,他知道謝醉一直沒有消除對自己的懷疑,在沒有得到山清歡的可靠消息之前,謝醉始終把他當成凶手,所以,他一直暗暗跟蹤自己……
盡管他不知道他們如何會落在百毒穀這幫人的手裏,他們這樣做也非他所願,但他心裏覺得內疚。
他覺得愧對他們。
特別是白飛揚。
他甚至有些後悔,自己當初為什麼不在雪路上跟白飛揚一戰……
花含香的臉神變化又被上官無垠發覺了,他笑道:“你是不是後悔了?”
花含香馬上驚醒過來,他歎道:“一個人如果經常要後悔,那麼他這輩子什麼事也做不成。”
上官無垠道:“這麼說,你也會做一些後悔的事?”
“是的。”
花含香道:“我會做一些後悔之事,但絕不後悔。”
“這樣就好。”
上官無垠說完,張橫刀已經如飛一般回來,對他躬身道:
“上官穀主,我已將胡雲放在風月樓穀主的臥室裏。”
上官無垠點頭,然後對花含香道:“花劍侯,雖然我沒有十分的把握救胡雲,但我已答應救人,你放心,我絕不會食言的,那麼現在,我可以要求你做自己答應過的事麼?”
花含香道:“可以。”
上官無垠瞪視著花含香,他反倒有些緊張起來,一時竟說不出話!
花含香微微道:“上官穀主,你不用擔心,我說過,你的任何要求我都會照做的。”
上官無垠嘎聲道:
“你真的什麼都肯做?
“就算叫你去死……”
花含香點頭。
“那麼,我就叫你……”
上官無垠頓住,他盯著花含香,他要觀察花含香臉色的變化。
他知道花含香向來言出必行,可他更知道,花含香的劍絕對出鞘封喉,如果他發現稍有不妥,便當不說……可是,花含香臉神平和,沒有任何變化!
所有人都凝神斂氣。
空氣變得刀一樣冷,石頭一樣重。
每個人都屏住了呼吸!
他們都知道上官無垠沒有說出的那個字是——
死!
上官無垠乃是受人操縱,他是別人的一把刀。
一把殺人的刀!
沒有刀鋒卻絕對鋒利無比的刀!
花含香已經承諾,他向來一諾千金,他已經把自己的腦袋擺在木砧上,隻等上官無垠用刀去砍!
既然他是別人的刀,那麼,刀柄在別人的手中,花含香隻有死!
可是,上官無垠並沒有說出那個“死”字。
而是道:“你毀了自己的劍。”
“你毀了自己的劍。”
上官無垠這七個字說得很清晰,一字一頓,所有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但每個人都懷疑自己聽錯了——
他怎麼會錯過這樣的大好機會,隻要花劍侯毀了自己的劍?
一瞬間的驚呆之後,每個人又都清醒過來:
劍侯沒了劍,便無法施展出鞘封喉。
他不能封對手的喉,對手就能取他的性命!
——這一招很毒。
——殺人不見血!
——沒血也封喉!
花劍侯當然明白此中的道理。
劍是他的生命。
如果沒有劍,他早已死了。
劍已經成了他生命的一部分!
他可以坦然去死,卻不可以把劍丟掉!
他會毀了自己的劍嗎?
要毀劍,不如死!
可他們又都猜錯了——
隻聽“喀嚓”一聲,花劍侯的劍連鞘帶劍,斷為兩截!
所有人的眼珠突出,花含香毀劍比拔劍自刎更令他們驚愕!
江湖上最負盛名的寶劍,很多高手把打敗它視作畢生的願望,現在,它被毀掉了!
這柄劍曾令多少人心動、心儀、心驚、心懷恐懼。
現在,它已不複存在!
多少人想毀了它,因為它的存在令邪惡者膽顫!
這麼多年來,沒有人能毀了它!
現在,它卻毀在花劍侯的手上!
這一刹那,又有多少人為之心痛?
多少人歡喜?
多少人憂?
斷劍落地,又發出一聲清脆的“哐當”聲……這聲音仿佛在整個山穀回響,仿佛整個世界都聽到了這聲脆響……所有人的臉色都隨著這聲脆響而改變,就像看到了一個驕傲的巨人,一個不可戰勝的英雄,不可思議地倒下……
他們眼裏的巨人和英雄便是花含香!
可他們驚奇地發現,巨人和英雄並沒有倒下,花含香並沒有因為毀了自己的寶劍而沮喪!而痛苦!
花含香神情坦然,臉色平和。
他第一個開口說道:“上官穀主,我已經毀了自己的劍,接下去該怎麼做?”
上官無垠似乎還沒有從驚變中清醒,喃喃道:
“我做了我要做的,你做了你該做的,接下去……我也不知道該做什麼……”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陣狂笑自山上飄下。
眾人驚愕地抬頭,見左邊山上的小樹叢裏,站著一個白衫人。
或許是白衫人站在樹叢裏擋住了視線,或許是白衫人背對眾人,白衫人跟他們雖不甚遠,他們隻能看見一個模糊的白影。
誰也沒有注意白衫人是什麼時候出現的!
花含香暗暗心驚:“此人來得無聲無息,他的輕功真是匪夷所思……當今天下,難有這等身手……”
那人內力充沛,一字一句入耳清晰:
“上官穀主,你不知道該做什麼,不會問身邊的小疊嗎?”
上官無垠茫然道:
“花侯爺已自毀寶劍,還想他怎樣……”
小疊疾伸食指,點了上官無垠的穴道,然後尖笑道:“上官穀主,你真是蠢笨,花侯爺不毀了自己的劍,我們哪有把握殺了他!”
“你們!”上官無垠臉色鐵青,怒道:“你們出爾反爾,不講信義!”
小疊笑道:“講信義能殺得了花劍侯嗎?”
上官無垠氣得說不出話。
桃花恨極了上官無垠,花劍侯沒了劍,能否出得百毒穀便成了未知數,這一切均拜他所賜,她一邊在心裏暗暗盤算,一邊假裝鎮定,譏笑道:
“上官穀主,如此看來,你女兒注定得做妓女了。”
上官無垠穴道被點,動彈不得,可憐地望著小疊,他希望小疊對他說:
“你如此聽話,就讓煙雨回到你的身邊。”
可是小疊卻問他:“上官穀主,你知道我是誰?”
上官無垠迷惘道:“你……不是小疊?”
“她當然叫小疊,不過,”一旁的紫雲嘿嘿道:“穀主或許不知道,在蘇州,有一間很有名的青樓叫做‘粉塵翠疊’,小疊便是老板娘。”
上官無垠聽到“青樓”兩個字,腦子裏“嗡”的一聲響。
隻聽紫雲接下去道:“煙雨長得花容月貌,人見人愛,如果她到了‘粉塵翠疊’,不僅會使‘粉塵翠疊’名揚蘇州,或許還能名揚天下哩。”
上官無垠眼中噴火,雙唇已被牙齒咬出鮮血。
小疊笑道:“不過,這都是殺了花劍侯之後的事。”
她手一揮,南宮一劍、張橫刀等高手便將花含香、九叔、桃花、秦孫等四人圍在當中,人人兵器在握,眼露殺機!
上官無垠歎道:“花劍侯,我一生做過的錯事不少,可今日之事是我錯得最厲害的一次,你雖不是我所殺,也是因我而死……”
花含香寶劍已毀,可他的表情卻是絲毫未變,他抬頭,見樹叢後的那個白影依舊在,他忽然又說了一句讓眾人吃驚的話:“你並沒有做錯什麼,我也不會死!”
山上又傳來一陣冷笑,樹影裏的白衫人笑道:“花劍侯,你已經沒有了製勝的武器,難道還能不死!”
花含香凝視白影,他聽出,白衫人說話時用的仿佛是假的嗓音。
他心中一動,想道:
此人為何要用假嗓音說話?
難道是怕我聽出他是誰……他皺皺眉頭,接著又尋思道:
此人顯然便是幕後操縱者,他如何要致我於死地?
她不用自己的聲音說話,又不敢麵對我,難道我認識他?
他究竟是誰?
此時日頭西斜。
又近黃昏時的陽光並不渾混,它顯得清澈而輝煌。
山峰的最高處尚有白雪,仿佛雲一樣浮在山巔。
花含香以一種似答非答的口吻說道:“人之所以活著,並不是因為他的手中有製勝的武器。”
白衫人笑道:“如果沒有那柄劍,你根本活不到今天。”
花含香淡淡道:“人總是會死,不過,我死,絕不是因為手中沒劍的緣故。”
白衫人道:“那是因為什麼?”
花含香道:“在我願意死的時候,我才會死。”
白衫人又笑了,道:“那你現在願不願意死?”
花含香幹脆道:“不願意。”
“哈哈哈!”
白衫人的笑聲裏充滿了譏諷,道:“花侯爺,如果你手中有劍,天下沒有人敢懷疑你說的每一句話,可現在你已自毀寶劍,你的話已唬不倒任何人。”
白衫人盡管在山上,跟花含香至少有數十丈遠,但他內力充盈,你一句我一句,就像倆人麵對麵一般。
南宮一劍、張橫刀、徐天文、薑玉、潭明鏡、陶霞、鍾潛、小疊、紫雲九人圍住花含香等人,但他們誰也沒有搶先出手,仿佛在等待誰的命令。
花含香這時也笑了起來,他笑得很舒心。
白衫人冷冷道:“死到臨頭,你還笑得出?”
花含香馬上道:“如果你覺得這一次已經萬無一失,為何不敢以真麵目示人!”
白衫人冷笑不語。
花含香繼續道:“你不敢這樣做,那是因為你根本沒有把握殺得了我!”
白衫人停住了笑聲。
花含香則笑道:“在我還不願意死的時候,沒有人可以殺我。”
在江湖中,花劍侯的名字實在太神奇,就算他手中已沒了製勝的武器,他的話,也沒人敢懷疑!
他的話說完,南宮一劍等九位高手一齊後退了一步。
山穀裏一片寂靜。沒有鳥鳴,沒有風。
靜得隻聽見夕陽滑落的聲音。
白衫人沒有離去。
他似乎在思索花含香的話。
小疊忽然問了一句:“你為什麼不願意死?”
她話一出口,就發覺自己問得實在太可笑了,天下之人,誰願意死?
花含香的回答更絕,他說:“因為我還活著。”
白衫人終於又開口了,他的聲音明顯地增了幾分激動:
“現在我才明白,什麼時候你才願意死!”
花含香笑道:“你說,什麼時候?”
白衫人聲音一變,變得冷而鋒利:“當然是死的時候!”
他的聲音就像一把刀,足以割破人的肌膚!
同時,他的聲音又是一道指令——
餘音未消,圍住花含香的九位高手同時出手!
他們手中皆有兵器,但他們不使兵器,而是各各出掌,淩空拍出!
這九掌,有剛有柔,有強有弱,卻配合得妙到毫巔,就像是訓練有素的掌陣!
花含香見他們每一掌錯落有致,仿佛暗含玄機,飛身迎擊,幾乎同一瞬間,九叔、桃花、秦孫也各自瞅準了一個對手,閃身迎戰!忽聽上官無垠叫道:“小心有毒!”
花含香內力最是深厚,聽到叫聲,立使千斤墜,牢牢釘在地上不動。
可是九叔、桃花、秦孫三人收掌不及,各自與對手對了一掌!
“嘭!嘭!嘭!”
與九叔、桃花、秦孫三人對掌的分別是張橫刀、薑玉、徐天文。
三聲悶響,張橫刀、薑玉、徐天文三人被震得連翻兩個跟鬥,方才躍起站立。而九叔、桃秦孫三人則穩穩地站著。
也許他們聽到上官無垠那聲驚呼,對過一掌,忙低頭看自己的手掌——
他們的掌心沾著一朵淡黃的菊花!
這朵菊花還散著奇異香味!
他們心知不妙,一抖手掌,想甩掉菊花,可是一抖一甩,菊花仍在掌心。
他們便用另一隻手去抓,一抓之下,卻是什麼也沒有。
原來,這朵菊花乃是印在了掌心!
剛才還無感覺,被手一抓,掌心頓時麻癢無比!
他們大驚失色,怒吼一聲,剛剛舉掌,還未拍出,內力運處,手臂一酸,變得氣力全無!
花含香知道他們中了毒,伸指在三人身上各點了五處穴道,防止毒性攻心,然後道:
“你們且坐下,什麼也別管,這真氣護心。”
九叔、秦孫聞言坐下,桃花卻不肯,她惱怒道:“侯爺,待我殺了這群卑鄙小人!”
花含香怕桃花盛怒之下亂了真氣,無奈又點了她三處穴道,其中還點了她的啞穴,免得她大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