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鐵骨錚錚群小暈(1 / 3)

霎時間無數劍影消散,左丘明劍尖斜指,低聲喝道:“還要打嗎?”

他此時其實已是強弩之末之,那一劍若再加一分力道,便可將為首那人頭麵剖開,但竭盡力氣,也隻剖開個麵具,露出一麵因驚恐而扭曲的臉來。

鄭敬之早已醒來,目睹這場惡戰,也是心神俱喪,實不知世上有此等神奇的武學,此時見到那張臉,脫口喊出:“成子傑,怎會是你?”

那四人已被打得魂飛魄散,鬥誌全消,全然不知隨便哪一人再出一拳,便可將左丘明立斃掌下。

那被剖去麵具的人半晌才明白自己還沒死,複被鄭敬之叫出名字,滿麵羞慚,抱拳道:

“左丘公子不殺之恩,謹記在心,他日必有以報,我等敗在清風老人的絕學下,也不算冤枉。”

左丘明知道此人是給自己找個台階下,說是敗在師傅的絕學下不過是好聽些,他此時全憑最後一口真氣強提著,方能直立不倒,卻說不出話來。

鄭敬之喝道:“另幾位朋友不露露相嗎?”

那三人眼見大哥都露了相了,自己也沒甚好遮掩的,拉下麵幕,又扯下一張人皮麵具,現出真正的麵目來。

鄭敬之驚道:“天絕劍劉祁,地煞刀虞翻,長白神君趙君侯,你們二十年前不都死了嗎?”

成子傑愴然笑道:“你說的這些人確是早已死了,左丘公子,我等四人請不動大駕,還會有更高明的人來請,好自為之。”

說完,四人飛身向莊外奔去,一個起落已然不見蹤影。

左丘明拄劍在地,慢慢坐下,雙腿便如灌滿了黑醋般,又酸又痛,回曲不過來,隻得就勢運起師門內功心法,團聚已近匱竭的元氣。

言馨玉、冰歆如等人早唬得三魂六魄走失大半,好半天才醒過神來,奔跑過來,兩派弟子中被震暈的也清醒了幾個,急忙過來。

鄭嬋娟在內護著母親和那些侍妾,窗外的一切也看得一清二楚,見爹爹倒地不起,丈夫生死不明,一雙愛子不見去向,早已悲憤填膺,目眥欲裂。

但她知道出去也是白饒,隻得持刀守護,隻待那四個惡人進來,先拚了命再說。

此時戰事一停,十幾個女人一窩蜂般擁將出來,喊爹爹的,叫爺爺的,喚老爺的,嚷師父的,亂成一鍋粥。

鄭敬之低聲喝道:“都給我閉嘴。”

他素來治家極嚴,縱然古名將治軍也不過如此,當真是令行禁止,十幾張口有的緊閉,有的半張,有的全張,卻再無一點聲息,隻是這聲音戛然而止,如刀切一般整齊,卻又顯得有些詭譎恐怖。

鄭敬之低聲道:“左丘公子正運功療傷,誰若出聲驚擾了他,我先斃了誰。”

幾十人麵麵相覷,出聲是不敢,連腳下也不敢動一步,惟恐弄出一絲聲響來。

約有一盞茶的工夫,左丘明徐徐睜開眼睛,低聲對冰歆如道:

“歆如,快取我的行囊來。”

冰歆如一聽,如聞將令,雖不會輕功,跑得卻也不慢,片刻間已把行囊取來。

左丘明低聲道:“打開。”

冰歆如一慌,裏麵的東西撒落一地,幾個金黃色的丹丸也滴溜溜滾落出來,左丘明以目示意,低聲道:“剝去蠟封,放到我嘴裏。”

冰歆如拿起一枚丹丸,在左丘明眼前一晃,問道:“是這枚嗎?”

左丘明點了點頭,冰歆如忙去剝那蠟封,可她手抖得便跟發瘧疾似的,那蠟封又滑,怎麼也剝不開,不由得哇地一聲哭將起來。

鄭嬋娟忙過來剝開,放入左丘明口中,左丘明噙化之後,心頭稍安,先時總算還殘留一口真氣在丹田未散,但四肢百脈內已無內力,是以動也動不得,這枚丹丸乃是清風老人煉製的“神元丹”,最是大補元氣,專治元氣衰竭,虛脫之症。

一丹入腹,這條命不但揀回來了,武功也算保住了,複瞑目運功。

鄭嬋娟見爹爹隻是穴道被封,並無大礙,心已放下了一半,她試著推宮活血,毫無效驗,隻得頹然罷手。

回頭看丈夫傷勢可是不輕,不由得垂下淚來,好在性命無關,也算得不幸中的萬幸了,她有心想尋找兩個孩子的下落,卻不敢離開,心憂如焚。

一炷香的工夫過後,左丘明又睜開眼睛,道:

“言伯母,請把鄭老前輩抬過來。”

幾名弟子早已守候在那,聞言忙將師傅抬了過來,雖無門板、擔架,卻也抬得既平且直,沒有絲毫不穩之處。

鄭敬之忙道:“左丘公子,你正在療傷的關口,千萬不可為我耗損內力。”

左丘明不說話,緩緩移動手掌至鄭敬之胸口處,雖隻手掌之微,咫尺之隔,他卻有如挾泰山闖越關山萬裏,內力透處,鄭敬之登覺胸口一股熱流衝蕩,周身立得自由。

左丘明又低聲道:“兩位世兄在屋脊上。”

便又瞑目,返觀入虛,專意培植丹田元氣。

鄭敬之內力並未受損,穴道一解,立複舊觀,他躍上屋頂,將言龍、言虎提回,解開穴道,又給那些躺在地上的弟子解開穴道,人數雖多,在他也不過是盞茶間工夫的事。

隨後他來至女婿跟前,搭脈細查,不單肩臂骨折,肋骨也斷了兩根,且右胸肋經脈受損,雖無關性命,也算得是重症了。

他叫人取來擔架,小心翼翼地把言伯起扶上擔架,抬回內室敷藥治療骨傷去了,他搖頭歎息,不意長白神君一袖之威一隻於此。

眾弟子雖然折盡了臉麵,但見堂主,掌門亦不免此厄,也不感無顏,幾位被震傷經脈的回屋歇養,其餘的依舊在莊內外巡查,大家都知道,這也不過虛應故事而已,真要再遇上高人,真是不堪一擊,均灰心喪氣至極。

大家都回去照看言伯起去了,院子裏除了兩個巡查的弟子外,便隻有冰歆如和鄭敬之了。

兩人都盤膝坐在左丘明身邊,早已有人把失落莊外的金刀找回,鄭敬之膝橫金刀,思緒如潮,不意自己二十多年未出手了,出手竟敗得如是之慘,然則敗在天絕劍的手上,卻也不算冤沉海底。

他若先知對手便是二十年前橫絕天山南北的天絕劍,還未必敢出手呢,令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是:這四人分明二十年前已死了,怎地會突然在這裏現身了。

冰歆如雙目瞬也不瞬地盯著左丘明,直至雙目酸痛才眨一下眼睛,她心中倒是甚為平和,左丘明活她便活,左丘明死她便死,隻覺能和他在一起,生死殊不足論。

左丘明直坐至辰牌時分,方才睜開眼睛,笑道:“多謝守護”。

鄭敬之和冰歆如都笑了,一顆心總算放回肚子裏。

左丘明拄劍緩步回到室內,又服了一丸“神元丹”,依舊坐在床上調運內息。

他此時丹田內氣已恢複了三成,但全身經脈依然空虛,便如江河湖泊一時間盡都幹涸了一般,須再以內力逐次打通經脈,然則經脈由盛極而至衰竭,已然脆弱之至。

他此時外表雖無異樣,實則比剛出生的嬰兒還要脆弱,而再次打通大小周天也實甚凶險,稍有疏虞驚亂便有走火入魔,經脈崩絕之大禍。

冰歆如便坐在椅上看著他,實在熬不住了便在椅子上睡著了,待她醒過來時已是午後申牌時分,左丘明兀自在入定中。

左丘明這一入定便是整整十二個時辰,出定後才看到冰歆如睡在椅子上,他悄悄起身下床,推門出去,卻見鄭敬之也坐在一張椅子上,雙手抱刀,雙目炯炯,隻是熬得布滿血絲。

左丘明好生過意不去,道:“怎好讓老前輩為我護法,您隨便找個人守在這兒就是了。”

鄭敬之見他精神恢複了許多,說話時中氣十足,麵溢喜色道:

“你能保無恙已是僥天之幸了,我辛苦些又算得什麼?”

左丘明問道:“言掌門傷勢如何?”

鄭敬之笑道:“傷到了筋骨,倒不礙事,隻是經脈受損,這就是急不來的事了,慢慢恢複便是。”

兩人走進言伯起的房間,見言伯起右半身裹著厚厚的白布,已能下地行走了,隻是右半身僵硬,行動之際大是不便。

鄭嬋娟斂衽一禮道:“左丘公子,敝門上上下下俱蒙保全,真不知該怎樣報答才是。

左丘明惶恐回拜道:“伯母怎說這話來,分明是鄭老前輩和言掌門寧願毀家紓難,來保護在下和冰姑娘。”

鄭敬之大笑道:“都是自家人,何必謙來謝去的,娟兒,你去看看如兒,她怕是還在椅子上睡著呢,你把她抱到床上去。”

鄭嬋娟方欲出去,卻見冰歆如已經進來了,笑道:

“爺爺,我已醒了。”

又給三人請了安。

左丘明見鄭敬之全然不在意前日戰敗之事,反倒跟打敗了什麼有名的人物般,大是奇怪。

吃過早飯後,一家人複在廳堂飲茶敘話。

鄭敬之笑道:“左丘公子,你可能不知,你前天打敗的那四人可是二十年前武林中驚天動地的人物。”

左丘明苦笑道:“哪裏是我打敗他們,他們毫發未傷,倒是我真元枯竭,已無再戰之能,卻不知他們怎地認輸了,純屬僥天之幸。”

鄭敬之道:“這雖是實情,但那成子傑被你一劍削掉麵具,自是在招式上輸了,他不知你內力情形,還以為是你手下留情,當然不能再打下去了。”

左丘明道:“但願他們別想通了這其中的關節,再回來找麻煩,那可不會再有僥幸了。”

鄭敬之道:“這倒毋須多慮,這四人是何等一樣,焉能做這樣沒臉沒皮的事,你打敗過他們一次,他們便會對你終生服膺,決不會再與你為敵。”

左丘明道:“鄭老前輩,你對這四人如此推崇,該當是江湖中大有名望的人,我怎地從來沒聽過他們的名頭啊?”

鄭敬之歎了一口氣,沉吟須臾,忽然麵露懼色道:“現在說來真是僥幸,這四人若是投帖拜莊,我當真嚇也要嚇個半死,哪裏還敢和他們動手過招,隻能是他們說什麼便是什麼,讓我怎麼做便得怎麼做。”

言馨玉一吐舌頭道:“外公,武林中真有讓你這麼害怕的人嗎?”

鄭敬之笑道:“你小孩子家知道什麼,那成子傑提起名諱來沒幾人知道,可若在二十年前,在長江南北,黃河上下隻要提起成大俠的名頭來,當真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言伯起和鄭嬋娟齊聲道:“那人就是成大俠?”

果然盡露駭懼之色,又似不敢相信。

鄭敬之道:“不是他還有誰,那時在江湖中隻要有人說:‘成大俠怎樣怎樣說。’那這就是江湖上的理兒了。

“憑你天大的事,隻要成大俠傳一句話,那也是立時化解,當真是無人不敬,無人不怕,無人不服。

“龍兒剛出生時鬧夜,隻要在他耳邊說:‘成大俠來了。’他立時就不哭了。”

滿堂人哄笑起來,言龍不好意思地說:

“我怎麼不知道有這事?

“況且我那時又不懂事,怎會怕他?”

鄭敬之笑道:“這事說起來就是怪,也別說咱家,哪一家的小孩哭,用的都是這個法兒,當真是百試百靈,再管用沒有了。”

左丘明問道:“他是哪一門哪一派的?”

鄭敬之道:“這就說不準了,江湖中各種傳聞很多,他自己從不談及師門,別人也不敢問,從他的武功上又看不出來,不過他這地位也來之不易,他出道江湖,與各門派大小數百戰,從未敗跡。

“為人又仗義豪俠,一言之諾可值千金,古時的季布也得甘拜下風,這才使得萬人欽服,點到奉行。”

左丘明笑道:“江湖中的成名人物哪個不是靠一刀一槍,點點滴滴積攢起來的,真是成名不易。

“另外那三人當時便是他的兄弟嗎?”

鄭敬之搖頭道:“哪裏,那三人也都是各霸一方的人物,與我鬥的那人乃是橫絕天山南北的天絕劍劉祁,當年他一柄劍橫掃天山南北,名頭之盛與成大俠在中原相若,那時天山唐門還無人知道呢。

“與伯起對陣的乃是長白神君趙君侯,真真是遼東一霸,不管是到遼東的武林人物,還是走鏢的,販貨的,買參的,不給他上足貢,就別想在遼東走出來。

“另外一個便是地煞刀虞翻了,他自幼生長朔漠,一套地煞刀法出神入化,蒙人都奉之若神。”

左丘明笑道:“這四個人天南地北的,又都是一方霸主,怎會走到一處來了。”

鄭敬之道:“他們能走到一處是因為當年突然出來個血魔,以一手血魔掌肆虐天下,無人能製。

“少林、武當、丐幫的首腦和成大俠聯柬邀各派協商,選出了當時最有名的二十人,以少林寺的智閑大師為首,尋找血魔。

要集這二十人之力消滅血魔,這二十人三年間幾乎尋遍了寰宇,與血魔多次交鋒,卻被血魔殺死多人,回來的隻有八人。

成大俠等四人便是死在血魔之手,誰能想到二十年後,這四人又活了,還給人作了屬下,到這裏來抓人。”

左丘明道:“他們當年必是沒死,而是被血魔收服了,有為虎作倀。”

鄭敬之駭然道:“你是說他們的主人便是當年的血魔?”

左丘明道:“依我推斷應該如此,他們四人已是當時武林中頂尖的人物,除了血魔誰能將他們降服,並納之麾下?”

鄭敬之皺眉道:“這倒有理,隻是那血魔都傳說他已經死了,不然怎會突然間銷聲匿跡,在二十年間不現蹤影呢?”

左丘明笑道:“江湖傳說豈可盡信,這四人都是有人看到他們死了,兀自活了過來,血魔已死的傳聞不過是江湖中人的臆測罷了。

“至於他緣何隱藏二十年,必是有不為外人知的原由,但血魔掌已重現江湖了。”

鄭敬之大驚道:“什麼?血魔又出來了?”

左丘明道:“不是當年的血魔,可能是他的弟子吧,練的也沒幾分火候。”

便把和平一波交手的事說了一遍。

鄭敬之聽後,頹然歎道:“如此看來真是血魔了,武林大禍至矣。他二十年前已是無人能製,二十年後武功不知會高出幾倍,難怪成子傑說他要一統江湖而成帝業了。”

眾人見鄭敬之神色如此凝重,那是從來沒有過的事,均不敢出聲。

鄭敬之默然有頃,開口道:“娟兒,你們趕緊收拾家裏的東西,躲到南京中山王府裏去,這裏不能住了。”

鄭嬋娟大驚道:“那爹爹你呢?”

鄭敬之不答,反問左丘明道:“左丘公子,你可有甚好去處?”

左丘明道:“我原本想送冰姑娘到家師那裏。”

鄭敬之沉吟道:“天下雖大,怕也隻有尊師處是安全處所了,血魔再橫,也會對令師忌憚幾分。

“娟兒,你帶兩家的弟子護送你娘她們到中山王府去,國公爺欠我些人情,必會盡心待你們,他統掌千軍萬馬,江湖人物斷不敢輕捋虎威,我和伯起、龍兒、虎兒隨左丘公子和如兒到清風老人那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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