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敬之厲聲道:“玉兒,給我站住。”
言馨玉停住腳步,麵色慘白,倒也並無懼色,心中早已對蔣同維恨如頭醋,自怨自艾道:
“都怪我看走了眼,怎地挑上了這麼個沒起色的貨,原以為他能找些高人名士,整治左丘明這廝一番。
“誰曾想拉來的都是些人熊貨囊的東西,成不得事不說,反大丟其醜,本小姐可要被你害慘了。”
蔣同維頭兒既一開,下麵的話便再無遲滯,便將他和言馨玉在草叢中的對話一五一十說將出來,說到後來竟忘了遮掩,連把武功心法送給言馨玉的事也說將出來。
何瑞卿聽完,險些沒被氣死,懸在蔣同維頭上的手掌驀然下擊,蔣同維慘叫一聲,委頓於地,何瑞卿厲聲道:“崆峒派從此沒了你這號人物。”
眾人見蔣同維雖未死,卻是被廢了武功,又被逐出門牆,那是比死還要難受幾倍的事啊。
何瑞卿又向言馨玉一伸手道:“拿來。”
言馨玉從懷中取出三本書,向地上一丟,冷哼道:
“是他自願送我的,我還不稀罕呢。”轉身徑自回莊去了。
一名崆峒派弟子跑過來,把書揀起,回去交給何瑞卿。
何瑞卿仰天長歎道:“我崆峒武功從此流傳於外了,我何瑞卿死後何顏見本派的列祖列宗。”
他捶胸跌足,狀甚淒苦,意思自是說:
這些武功心法在言馨玉手中多天,便抄也抄出幾份副本來了,想完全收回是不可能了。
魯有朋萬沒想到事情會演變至此,直驚得目瞪口呆。
鄭敬之和言伯起對視一眼,均是羞憤欲死,眼見何瑞卿做張做致,正是為了羞辱自己,偏又一句話也不說。
何瑞卿自傷自憐了一陣,又厲聲道:“言伯起,你居然教女兒出賣色相,騙取我派武功,這等下三濫的手法都有臉使出來,我看你以後有何顏麵在江湖立足,你們縱然學會了我派武功,我也定讓你們死在我崆峒的拳劍下。”
說完,拂袖而去,門下弟子紛紛追隨而去,隻有蔣同維一人輾轉塵土中,不住的出聲呻吟。
言伯起身子一晃,一口鮮血噴了出來,濺得前胸皆紅,左丘明忙扶住他道:
“言掌門息怒,此事也算不得甚大事,切勿傷了身子。”
鄭敬之道:“龍兒、虎兒,扶你爹爹回房歇息,這事我來處理。”
言龍、言虎上來,扶著言伯起,一步一步,蹣跚地回莊去了。
鄭敬之看了看左丘明,似有話說,卻又殊難啟齒,一頓足,也回莊去了。
冰歆如兀自睜大了眼睛,喃喃連聲道:“怎會是這樣?怎會是這樣?……”
左丘明苦笑道:“魯前輩,你怎地這麼巧兒趕到這兒來了?”
魯有朋道:“那裏有甚巧的,那天你去後……”
他忽然停住了,見那幾十個惡少兀自坐在地上,沒得他的話,竟是沒一人敢走,他一跺腳道:
“滾,都給老子滾得遠遠的,把地上這幾個死不死、活不活的家夥也給老子帶走。”
那幾十人如蒙大赦,忙不迭地起來,有幾人把蔣同維、賈斯文等人抱上馬鞍,幾十匹馬沒命價向前奔去,片刻間已馳出視野,莊前空空蕩蕩,隻剩下魯有朋、左丘明和兀自書空咄咄的冰歆如。
魯有朋看了看冰歆如,低聲道:“左丘公子,可否借一步說話?”
便拉著他向旁邊走去。
左丘明一怔,不知他有什麼機密的事,這等鬼鬼祟祟的,走出二十餘步,魯有朋低聲道:“左丘公子,那天你一走,那主兒就找上頭來。”
左丘明微笑道:“你定是幫我攔住了她,多謝。”
魯有朋臉一紅,道:“我倒是真想,可沒敢,我不是惜命,而是饒上這條老命也沒用,左丘公子,你怎地惹到她頭上了,這麻煩可大了。
“老花子到處找你,就是想告訴你,先回尊師處躲上些日子,那主兒不會長留在中原的,等她走了,你再出來,可萬萬逞不得強。”
左丘明見他一副慎重又慎重,誠惶誠恐的模樣,失笑道:
“多謝美意,她找我也沒甚惡意,我不過是不願見到她而已。
“你還沒說怎麼會這麼巧兒趕到這兒的呢。”
魯有朋瞪視他有頃,笑道:“沒事就好,我那天便急著給你送信,叫手下的弟兄們分頭找尋你的蹤跡,沒得到你的消息,倒聽說蔣同維這混蛋聯係了一群酒肉朋友,要來尋你鬧事。
“我想你雖然不在意這些小事,我既然知道了就要管上一管,本想在半道把這些家夥截住,先打得他們哭爹喊娘再說。
“誰知一出來卻被那主兒跟上了,我費了好大的勁兒才把她甩掉,就晚來了一會,鬧出恁大的亂子來。”
左丘明這才明白,笑道:“前輩,天色已晚,何不進莊喝上兩杯?”
魯有朋道:“鄭老爺子怕是無心待客了,另外那主兒找你找得緊,言道不找到你絕不罷休。
“沾染上了她總不是好事,她現在尋你尋不著,專跟在我後麵,我還是到別處去,把她引開。”
左丘明好生感激,笑道:“那就暫且別過,改日再會。”
魯有朋又道:“左丘公子,不是老花子多嘴,這萬馬堂你也不能住了,還是趕緊離開為上,防人之心不可無啊。”
左丘明點了點頭,魯有朋便甩開大步走了。
左丘明走回來,冰歆如已醒過神來了,笑問道:
“這老頭兒有甚要緊事,神秘兮兮的。”
左丘明道:“也無甚事,不過是幾句閑話,咱們快回去吧,裏麵不定鬧成什麼樣兒了呢。”
冰歆如一聽,“啊呀”一聲大叫,先跑進去了,左丘明不明所以,也加快腳步跟在後麵。
甫跨入內宅庭院,便見鄭嬋娟從裏麵跌跌撞撞,神色慌張地跑出來,見到左丘明,直如抓到了救命稻草,氣喘籲籲道:
“左丘公子,求你大人大量,救玉兒一命吧,她人小不懂事,作出了對不起你的事,我代她給你賠罪……”
左丘明不待她說完,已知事態嚴重,飛身闖進內宅裏。
但見言龍、言虎垂手待立,麵無人色,言馨玉跪在客廳中間,言伯起一隻手掌便停在她頭上尺許處,卻是被先到一步的冰歆如托住了,鄭敬之則坐在椅上,臉上羞辱、悔恨、惱怒種種表情滲雜一處,說不出的痛苦。
左丘明急忙把言伯起扶到椅子上坐下,惶恐道:
“言掌門,一點小事,何必如此動怒,況且此事原是晚輩的不是,您這一掌下去,叫晚輩何顏為人。”
鄭敬之開口道:“左丘公子,你毋須為她討情,我真是沒臉麵見你呀。”
左丘明道:“不是晚輩鬥膽,敢管前輩的家務事,這事委實是因我而起。”
說著把初見言馨玉時所說的狠話複述一遍。
鄭敬之道:“這我早知道了,年輕人氣頭上說一兩句過頭話有甚大不了的,一笑也就過去了,況且她的話也是不受聽的很。
“可是她現今做出這等事體來,叫我何顏麵再見江湖中人?”
言伯起忽然在鄭敬之麵前跪下道:
“嶽父,都是我教女無方,致貽家門之羞,請嶽父責罰。”
鄭敬之扶他起來道:“這是事怪不得你,要怪隻能怪我對她寵溺太過,罪實在我。”
左丘明笑道:“鄭老前輩、言掌門都言重了,不過是一惡作劇,何足掛懷,你們既能原諒晚輩的過失,又何必一定要把這事看得太重,付之一笑就是了。
“今日如果要罰言小姐,那還不如罰我,有天大的罪過也隻歸到我身上便了。
“鄭老前輩和言掌門一定要行家法,晚輩隻有掉頭而去,終身不得相見了。”
鄭敬之喟然歎道:“左丘公子既這樣說,我等若銳意處罰倒像是矯情了,也罷,今日的事就此了結,玉兒,起來吧。”
他明知如此做實在難以向江湖同道交代,何瑞卿一掌廢除愛徒武功,並將之逐出門牆,責罰可謂至公無私了,但若讓他也照樣畫葫蘆,責罰自己最鍾愛的外孫女,卻委實難以做到。
左丘明既然語意決絕,自己縱想處罰也是勢所難行,便借驢下坡,以後的事隻有以後再說了。
言馨玉站起往門外走,言伯起怒道:
“孽障,還不謝過左丘公子為你求情之恩。”
言馨玉回身道:“左丘明,今日之辱我會終身不忘,我就是拚了這條命,也要讓你身敗名裂。”
說完,一撩簾子,衝出去了。
言伯起大怒道:“這孽障……”起身便欲追,卻被左丘明攔住了。
鄭敬之歎道:“伯起,算了,等她氣消後再慢慢教訓她,這孩子是再寵不得了,左丘公子,請你千萬不要介意。”
左丘明笑道:“怎麼會,正好半斤八兩,這算是扯平了。”
鄭敬之苦笑了笑,揚聲道:“拿酒來,我陪左丘公子喝上幾杯,權當賠情吧。”
左丘明笑道:“酒是要喝的,其餘的可萬萬不敢當了。”
下人們擺上酒席來,鄭敬之、言伯起雖心緒煩惡,還是強顏笑著為左丘明勸酒、布菜,鄭嬋娟在一旁也是沒口子的道謝。
喝到一半,便有一丫環慌張來報,言馨玉自己騎了馬衝出莊子,不知去向了。
鄭嬋娟登即慌了手腳,急忙讓言龍、言虎騎馬去追,自己終因掛念丈夫傷勢,不敢離開。
晚飯過後,左丘明回到室內收拾行囊,恰好冰歆如進來,笑道:
“你可是要走?”
左丘明道:“我隻是先收拾好,等你決定了。”
冰歆如黯然歎道:“是該走的時候了,或許我根本就不該來,隻是怎樣才能不被人察覺呢?”
左丘明低聲道:“你先回屋修書一封,留在桌上,講明你我離去的緣由,然後囑咐那些丫環們,隻說你頭痛要睡覺,不要讓她們打擾你,然後你從窗子出來,我背你出去。”
冰歆如依言去了,左丘明把行幫負在身上,悄悄去前院牽了兩匹馬出來,莊內上上下下正忙亂著,倒無人注意她。
左丘明把馬牽至莊前一裏處,尋一棵樹拴了,又回身越牆潛入莊內,在冰歆如窗下敲了兩下。
窗子一開,冰歆如也提著行囊越窗而出,左丘明把兩個行囊係在一處,左手提著,把冰歆如負在背上,越穿房越牆而出。
冰歆如倒覺得很好玩,在他耳邊悄聲道:
“你說咱們這像是做賊,還是像私奔。”
左丘明笑道:“都像,隻是不像好事。”
來到拴馬之處,兩人不敢稍有遲疑,上得馬背,逃命也似的疾奔狂馳。直至四十裏之外時,方才安定下心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