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來到一個小鎮,尋一家客棧住下,那掌櫃的見左丘明和慕紫煙腰懸長劍,慕紫煙又是渾身浴血的樣子,直唬得話也說不出來了。
左丘明好言撫慰道:“掌櫃的,我們兄妹三人路途遇上強盜,讓我們殺了,你先給我們準備三間上房,再拿些吃的來。”
那掌櫃的股栗不已,急忙去準備,又把大師傅從被窩中拉了出來,為三人準備酒菜,然後便回到自己房裏,在觀音菩薩前大念起“南無大慈大悲救苦救難觀世音菩薩”來。
慕紫煙看到掌櫃的神情,已明了幾分,失笑道:
“這可不得了,一路上不知要嚇壞多少人,隻可惜沒帶換洗衣服。”
冰歆如道:“慕姐姐,你若不嫌棄,我這倒有幾套衣服,你先將就著換上吧。”
慕紫煙這才發現,自己和冰歆如高矮、胖瘦差相仿佛,若不看臉,真像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笑道:
“妹子,你心眼真好,給我作妹子好了,他就不敢欺負你了。”
冰歆如心頭酸楚,忍了許久的淚水嘩地一下流了出來。
慕紫煙大驚道:“怎麼?我說錯什麼話了嗎?”
左丘明知道她是又想起言馨玉了,至於想到言馨玉為何一定要哭,也是揣摩不透,笑道:“她一定是又想到傷心事了。”
慕紫煙“啊”了一聲,以為冰歆如是想起了故去的父母兄弟,笑道:
“好妹子,過去的事不要再想了。”
拉著冰歆如的手回房去換衣服了。
有頃,一桌酒席已然擺上,雖不過是些家常菜肴,鄉間野味,但三個人都餓極了,一頓風卷殘雲,吃得碗幹盤淨,左丘明把一壺酒也喝得點滴不剩。
慕紫煙笑道:“我們可都成大肚兒漢了。”
冰歆如卻是左一眼,右一眼地向左丘明看個不止,左丘明欲待發問,已然明了其意,大是尷尬。
慕紫煙惑然道:“妹子,你天天守著他,還瞧不夠怎地,他臉上又沒長花兒?”
冰歆如笑道:“我是看看他的頭變成多大了?”
慕紫煙不明所以,奇怪道:“人的頭還能大能小嗎?”
她隻當是兩人是說隱語,又看左丘明的光景,便疑心這事與自己有關,也不由得臉上一紅,起身道:“你們慢慢聊吧,我可得回房好好睡上一覺了。”
冰歆如和左丘明相視一笑,也隨後各自回房了。
清晨起來,吃過早飯後,三人又繼續上路,行到一處岔路口,慕紫煙勒住馬,問道:“你們二人意欲何往?”
左丘明道:“我們是要到師傅那裏去。”
慕紫煙“嗯”了一聲道:“是回清風山,那我們怕是不同路了。”
冰歆如問道:“慕姐姐,你要到哪裏去?”
慕紫煙笑道:“我倒也沒一定的方向,家師叫我在江湖上曆練一番,我的東西還都在辰州,先回去取了東西,然後遵奉師命,四處曆練去也。”
左丘明和冰歆如都笑了。
慕紫煙策馬前行,忽又回身道:“妹子,我過幾日送還你衣服。”
冰歆如忙道:“不用還了。”
慕紫煙已跑遠了,冰歆如道:
“慕姑娘這人也是很親近人的,你怎麼像是很怕她的樣子?”
左丘明笑道:“你是女孩子,她當然親近你,她初見我時,嚇也把我嚇個半死。”
冰歆如又問道:“可是你與人打鬥拚殺時,從未怕過,怎會一聽到鳳凰宮三字便嚇成這樣,鳳凰宮比死還可怕嗎?”
左丘明沉吟道:“對許多人來說,怕是如此吧。不過我怕鳳凰宮不是怕他們的武功,也不是怕死。
“而是師傅再三再四的叮囑我不許招惹鳳凰宮,自有其深意,我隻是不願讓師傅傷心就是了。”
冰歆如笑道:“沒看出來,你倒恁的聽師傅的話,看你的樣子,可不像個聽話的好孩子。”
左丘明道:“師傅雖然把我從小養大,什麼事卻都順著我的性兒去做,從沒告訴我什麼事該做,什麼事不該做。
“也許是順其自然的道理吧,卻單隻叮囑了這一件事,我豈敢不聽。”
兩人邊行邊說笑著,左丘明忽然想起,問道:
“歆如,你昨晚為甚哭了?
“可是想起了言小姐?”
冰歆如道:“也是也不是。”她見左丘明定定地看著自己,又歎道:
“我是有些掛念她,卻也不至於想得流淚,我隻是感到自己配不上你,你和慕姑娘才是天生地設的一對。”
左丘明氣苦道:“你是誠心讓我頭痛不是?
“我和她是一對?你還是先拿刀殺了我的好。”
冰歆如聽他如此說,醋意登減,佯嗔道:“美的你,你喜歡人家還未必願意呢。也就我這個心眼實的土命人受你的騙吧。”
左丘明苦笑了笑,知道女人一到這事上,便全然不可理喻,惟有置之不理。
兩人正騎馬走著,眼前忽然都是一亮,卻見一人正牽著馬守在前麵,不是徐小乙是誰。
左丘明拍掌笑道:“怎樣?我說他會找上我們的。”
冰歆如也是滿心歡喜,笑道:“小乙,你是怎麼找到我們的?”
徐小乙見到這兩人,更是歡喜得直跳腳,笑道:
“我就知道你們在萬馬堂住不長,你們是不是也悶得受不了了。”
三人聚在一處,冰歆如又問道:“小乙,你怎麼知道我們從這麵走?倒先等在這兒了。”
徐小乙道:“我哪裏知道,今早遇到幾個人,相互攙扶著,上吐下瀉得不成樣子,口中隻是罵公子歹毒,和什麼鳳凰宮的人使瘴害人,我這才知道你們出來了,原想從這條道回去尋你們,倒不曾想撞個正著。”
左丘明心中大笑不已,知道那些人必是以為中了瘴毒,故而大吃解毒藥,以致上吐下瀉不止,又見徐小乙背了一個好大的包裹,笑道:
“小乙,這些日子又尋著什麼寶貝了?”
徐小乙笑道:“也沒甚出奇的,等找個地方我給你們看,你們喜歡的盡管拿去好了。”
冰歆如“哎喲”一聲道:“咱們往前走,可別撞著昨晚那些人,還是繞道吧。”
左丘明道:“那些人現今怕是刀都拿不動了,怕他怎的。”
三人走出十幾裏,果然看到十幾個人正坐在路旁歇息,四周滿是嘔吐之物,一個個眼凹腮陷,麵色灰白,看來已折騰得快虛脫了。
那些人驀然看見左丘明,盡皆駭然,一個個股栗不已,瑟縮成一團,左丘明卻是看也不看他們一眼,揚鞭催馬,徑馳而過。
一路之上,徐小乙大吹特吹自己如何日走千家,夜盜百戶,穿房越脊如履平地,如何神不知,鬼不覺的把人家埋在地下和藏在密室的東西毫不費力拿走。
冰歆如氣道:“小乙,你又不缺銀子,如何單做這事?就不好幹點別的正經事兒。”
徐小乙搔頭道:“我隻會這個,別的什麼都不會,也沒興趣,不幹這個還幹什麼?”
冰歆如倒被他問了個啞口無言,左丘明笑道:“人各有誌,盜亦有道,小乙要下手的人家多半是為富不仁之輩,小乙雖非劫富濟貧,讓那些人並非從正道來的錢財憑空而飛,也是一件大快人心事。”
徐小乙急著向兩人顯寶,領著兩人找了一家鄉間客棧,進了房間後忙不迭地解開包裹,攤在桌上,笑道:“你們隨便看吧,喜歡什麼便拿什麼。”
左丘明和冰歆如笑了笑,他們當然不會拿他的東西,卻也不忍拂其好意,隨手翻撿著,無非是些金銀玉器,珍珠寶石之屬。
冰歆如瞥眼看到一物,伸手去拿,小乙從旁看見,早先搶到手裏,嘻嘻笑道:
“冰姑娘,這東西不值錢,還是留給我吧,其餘的你隨便拿。”
冰歆如笑道:“小氣鬼,哪個要你的,我隻是看著有些眼熟,你給我看一看。”
徐小乙雙手緊攥著舒了過來,道:
“姑娘說話要算數,這件東西我還真有點舍不得。”
猶豫了半天才鬆開手掌,不過是一條長命金鎖,原是各家在孩子百日時給孩子佩戴的,有銅的,有鐵的,這一條雖是純金的,也並不怎樣貴重,隻是樣式別致,打造工藝也極精巧,難怪徐小乙不舍得送人了。
冰歆如拿那金鎖在手中,反複看了幾遍,忽然捧在懷裏,大放悲聲,哭得涕泗橫流。
左丘明和徐小乙都驚呆了,徐小乙連聲道:
“冰姑娘,我送給你了,你千萬別哭,你要哪樣我都給你,我再不和你爭了。”
左丘明心知有異,忙問道:“歆如,究竟是怎麼回事,你快些說出來。”
冰歆如哭了好半天,才泣道:“這金鎖是我弟弟的,他自小戴在身上,始終沒摘下來過。”
左丘明道:“你不會看錯?”
冰歆如隻是抽泣,話也說不出來,又把金鎖遞給左丘明。
左丘明接過反複查看,在鎖的背麵刻有八個字“既壽且康,福祿綿長。”
卻也尋常之至,旁有一行小字“愷兒百日,冰雄字”。
他腦中電光倏閃,劈手抓住徐小乙,喝道:“小乙,這東西從哪兒來的?”
徐小乙不知出了何事,唬得魂不附體,結結巴巴道:
“公……公子,我……我……”卻是說不出話來。
左丘明忙鬆開手,放緩語氣道:“小乙,你別怕,隻是一定要告訴我,這金鎖是在哪得手的。”
徐小乙半天才緩過一口氣來,委屈道:“你嚇也要把我嚇死了,我本來是記得的,可讓你一嚇,什麼也想不起來了。”
左丘明深悔造次,柔聲道:“小乙,此事關係重大,你一定要想起來,你先想一會兒吧。”
冰歆如此時也收住了哭聲,隻把那金鎖在手中不停地摩娑著,兩眼的淚水依然如堤決河潰,不可遏止。
徐小乙定了定神,忽然道:“我想起來了,是在離此不遠的一個姓陶的財主家得手的。”
左丘明道:“你再好好想想,可別記錯了。”
徐小乙道:“不會錯的,這姓陶的財主別人都說他家富得流油,誰知我夜裏進去後根本沒看到值錢的東西,以為他一定是藏了起來。
“就四處搜尋夾壁、秘室什麼的,夾壁倒真找到一處,裏麵隻有這條金鎖,我以為一定是價值連城的寶貝,他才藏得如此隱秘。
“回來一看才知道不過是小孩子戴的物事,值不了多少錢,隻是喜歡它的樣式,才留著的,卻怎麼會是冰姑娘弟弟的呢?”
左丘明也覺此事太過匪夷所思,便問冰歆如道:
“這條金鎖可是令弟一直戴在身上的?
“他年歲也不小了,怎會還戴這種東西。”
冰歆如拭了一把眼淚道:“我弟弟小我一歲,今年十七,他小時多病多難,這條保命金鎖就沒摘下來,有一個算命的說要戴到娶了親後才能摘下,是以他便睡覺時也都戴著。”
左丘明又問徐小乙道:“這姓陶的是武林中人嗎?”
徐小乙道:“應該不是,沒聽人說過他會武功。”
左丘明道:“不管他是不是,必定和冰府的事有關,咱們今晚再去一次,一定要弄清楚金鎖是怎樣落到他手上的。”
當晚掌燈時分,左丘明按照徐小乙所說的路徑、方位和標誌,找到了陶宅。
徐小乙本欲和他一起來,卻被他留下照顧冰歆如了。
這陶宅距他們所住的地方僅有十餘裏路,左丘明躍上牆外的一棵樹,向裏窺探,但見這座宅子極為普通,絕無冰府和萬馬堂那般奢麗壯觀,裏麵來來往往的人倒是不少,可見此家人丁興旺。
他悄悄跳進去,隻在牆角、樹幹後隱身而行,卻見正房裏燈火通明,來來往往的人多是從正房出入,便躥高伏低,須臾便已潛入正房的後窗下。
隻聽得一人道:“陶兄,你上次送去的金銀都已收到了,長上甚是心慰,待命我前來予以嘉獎,還望陶兄慎始如終,他日大事底定,陶兄可就是第一功臣了。”
另一人惶恐道:“屬下怎敢當主上謬讚,又怎敢當費長老親臨,這都是屬下分內事,何敢言功,況且屬下不會武功,也不過管些柴米油鹽的小事,倘若長上大事成功,費長老才是第一功臣啊。”
那費長老道:“陶兄忒謙光了,這爭霸江湖也絕非單靠武功即能成功,柴米油鹽之物雖小卻是一天也少不了,長上要招聚賢才,也得多蓄金帛以收買人心,沒有了銀子那是什麼事也辦不成。
“長上常對我說,想當年漢高祖劉邦與項羽爭天下,那是屢戰屢敗,全虧了蕭何在河內輸送人馬糧食,才得以和項羽對戰,最後垓下一戰定天下,蕭何雖無攻城掠地之功,在漢高祖大封功臣時,卻位居第一。
“我當時不明白長上的意思,便鬥膽向長上請教,長上說:‘陶亮自從跟了我,二十年來兢兢業業,從無半點閃失,輸送金銀無算,我得有今日規模,陶亮之功至偉,他就是我的蕭何。’”
“撲通”一聲,屋裏有人跪了下來,卻聽陶亮喜極而泣道:
“屬下誓死報長上知遇之恩。”
費長老道:“陶兄請起吧,另外長上派兄弟來是要查詢一下那人的情況。”
陶亮似是沉吟了一會兒,道:“費長老,您回去後還請向長上請示,這人還有必要留著嗎?
“審了恁多天了,什麼方法都用過了,卻是問不出來,看他那樣兒不像是能熬得住大刑的人,可以肯定是不知情了,依屬下之意,還是早些送他上西天極樂的好。”
費長老笑道:“長上既然留他的活口,自是意圖幽深,此人便請陶兄多費心了。”
陶亮笑道:“費心什麼的倒沒什麼,隻要長上令到,縱然是赴湯蹈火,屬下也是萬死不辭,隻是覺得無此必要。”
左丘明在窗下聽得心怦怦亂跳,沒想到血魔並非一般江湖梟雄,居然以漢高祖劉邦自喻,看來此處便是血魔在江湖中收集錢財的據點。
徐小乙進來沒找到值錢的東西,自是早已轉送到血魔手上了,隻不知他們所說的“那人”是誰?
多半便是歆如的弟弟了。
言念及此,背上又是一層冷汗。
屋子裏一陣碰杯聲,左丘明屏住呼吸,悄悄捅破窗紙,向裏張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