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丘明笑道:“言小姐,我絕無懷疑你的意思,先前我們有過節,我曾說過不過是一點惡作劇而已,我也從未恨過你,現今你冒死帶出冰莊主的手信來,我對你隻有感激。
“我相信救出冰莊主後,歆如也會感激你的,你們也還會像以前一樣親密無間。”
言馨玉苦笑道:“我不指望你們能諒解我,我隻希望你們能相信我最後一次,相信我還是個人,相信我也還有一點良心,讓我給你們帶路,救出冰叔叔他們,我雖萬死也可無憾了。”
左丘明和慕紫煙聽她這一番肺腑之言,均不禁淚光熒然,左丘明心下也暗自慚愧,覺得自己如此多疑,簡直愧為人矣。
慕紫煙笑道:“妹子,何必恁的說,你先過來歇一歇,哎呦,你的腳又在流血了,快坐下我給你包一下。”
言馨玉在樹林中跑丟了鞋子,一雙嬌嫩的小腳早被紮的血肉淋漓,雖著了布襪,血仍不停滲將出來。
慕紫煙早發現她腳上的傷了,隻是那時恨她入骨,佯作不見,給她換件衣服也不過是怕左丘明賊忒兮兮的偷看,鞋襪不過是順手拿出的,卻不願替她包紮腳傷。
而今大受感動之餘,頓改舊觀,輕輕替她除去鞋襪,拿出上好的金創藥來,為她敷上,又把一條舊裙子撕成一條條的輕柔地為她包好。
言馨玉眼含熱淚,哽咽道:“慕姐姐,我實在是太對不住你和如妹了,我寧願你打我罵我才好過些。”
慕紫煙笑道:“瞎說什麼呢,左丘公子都說了,聖賢也難免犯錯,何況你不過是個孩子,以前的事提也休提。”
言馨玉又望向左丘明,淒然道:“左丘公子,你能原諒我嗎?”
左丘明道:“我早說過不恨你,又有什麼可原諒的。”
言馨玉如釋重負,道:“你們都能原諒我,我死也瞑目了。
“我怕是見不到如妹了,請你們替我向她道歉吧。
“隻求她能知道我這份苦心。”
慕紫煙佯怒道:“好了,越說越不成話了,你怎會見不到她等此間事了,你便和冰莊主他們一同回太武山莊,不又可和歆如天天在一起了嗎?”
驀然感到不對,暗自尋思:“她若真的和歆如日日在一處,可難保她不會好了傷疤忘了痛,又來招惹明哥,好女怕纏,俊郎也耐不住磨呀。”
又不禁心生隱憂,覺得大大的不妥。
左丘明見言馨玉雙腳已看不出原來的樣子,雖是皮肉之傷,行走卻大是不便,便道:“現下他們搜山正搜的緊,咱們也無法行動,且待晚間再下手也不遲。”
慕紫煙又從行囊中取出幹糧和清水遞給言馨玉,言馨玉也不客套,接過後便大吃大喝起來。
左丘明和慕紫煙在地上掘了一個大坑,將殺掉的二十幾人盡數扔了進去,推土埋好。
堪堪天已黃昏,倦鳥歸林,山中又恢複了寂靜,外麵雖仍景致清晰,林中卻是幽暗一片,目力已不能及遠。
言馨玉歇過一個多時辰後,腳傷已好了大半,穿上繡履,行走起來也還不慢。
當下言馨玉拉著慕紫煙的手,慕紫煙拉著左丘明的手,三人連成一串,繼續向山上走去。
左丘明想到就快要見到冰雄了,既感興奮,又隱隱有些畏懼,惟恐在這最後的關頭出甚意外,功虧一簣,那可是要遺憾終生啊。
來到一處洞穴口,言馨玉先四下望望,又附耳洞口聽了一陣,喜道:
“裏麵沒人,這不是他們平時出入的洞口,而是一條捷徑,也是我無意中發現的,追我的那些人都死了,看來裏麵的人並不知道我是從這裏逃出來的,是以沒堵死它。”
左丘明詫異道:“你是說他們在山腹裏?”
言馨玉歎道:“柳三鳴把整個山腹掏空了,他就把總壇設在裏麵。”
左丘明恍然道:“難怪我在外麵看不出一點跡象,二十年之功啊,柳三鳴真是不惜血本,難怪他準備了這麼多年而外人毫無察覺,佩服,佩服。”
他說的是真心話,這等麻煩的事不要說做,想想都夠頭痛三日的,他是真佩服柳三鳴的毅力和雄心。
言馨玉正要往裏鑽,左丘明拉住她,低聲道:“讓我來,裏麵怕有危險。”
他先用劍將裏麵探遍,才伏身鑽了進去。
這洞穴窄仄,僅容一人鑽過,左丘明凝運功力,目視前方,雖在漆黑之中,也能看清十丈內的物事,確定前麵無人,才手足並用,爬了進去。
爬了約有二十幾丈,左丘明感到這是一生中最漫長、也最凶險的路途,無論是身前身後、上下左右,隨便哪一處探出刀劍來,都可置自己於死地。
饒是他膽大過人,身上也已出了一層透汗,生平頭一遭感到死神距自己是如此之近,一伸手便可將自己攫去。
到得彼端,他奮力前躥,已到了一個石室中,手中劍舞起劍花,護住周身,室內卻無一人,隻有一燈熒然。
慕紫煙和言馨玉也隨後爬出,左丘明細察石室,恍然道:“這洞穴是他們用來通氣的,不然人在裏麵,憋也要憋死了,隻是這通氣孔忒大了些。”
言馨玉苦笑道:“我也不知是作什麼用的,當時慌不擇路,見隻有這個洞也隻好鑽進去了,沒想到倒逃出去了。”
她走到一處石壁旁,在一處按了三下,那堵石壁無聲自開,她先探頭出去看了看,又向二人擺了擺手。
左丘明走出去,卻見迎麵是岩石如削,顯是人力所為,腳下是石板鋪成的甬路。相隔不遠處便有一盞昏黃的油燈,極目望去卻看不到頭。
言馨玉當先引路,左轉右折,路徑果然繁複無比,正行之間,忽然從一條斜徑閃出一人,喝道:“什麼人?幹什麼的?”
左丘明長劍疾伸,低喝道:“幹這個的。”
一劍已刺穿其咽喉。
這人哼也沒哼一聲,便倒下去。
左丘明伸手抓住他,將他輕輕靠在牆上,向那條斜徑看去,再無別人。
言馨玉輕聲道:“這裏已是腹心重地,等閑人進不來,巡查倒也不緊。”
左丘明問道:“從正門出去的路你知道嗎?”
言馨玉點頭道:“知道。”
左丘明放了心,他委實不願重爬來時的洞穴,寧願在重圍之中殺出條血路,也要從正門出去。
慕紫煙問道:“還有多遠?”.
言馨玉道:“前麵一拐就到了,看守的人很多,你們下手切不可留情。”
二人點了點頭。
前行十餘丈,向右一拐,果然看到甬道盡頭是一道鐵門,昏暗的油燈下,兩個人正沒精打采地相對而坐。聽見有人來到,霍然立起。
言馨玉走上前,嬌笑道:“兩位兄弟,教主命我來看望冰莊主。”
兩人為言馨玉的美色所吸引,全然沒注意到後邊還有兩個大活人,眼睛直勾勾地看著言馨玉,隻恨沒長雙透視眼了。
左丘明情知言馨玉又在施展攝魂術,機不可失,還有兩丈遠的地方,便猝然出劍,嗖嗖兩劍將兩人刺死於劍下。
言馨玉低聲道:“他們身上有鑰匙。”
左丘明和慕紫煙忙俯身在兩人屍體身上翻找起來,言馨玉長歎了一聲:
“總算得手了。”
身子向牆上靠去,那牆卻驀然中分,裏麵伸出一隻手,迅疾無比地把言馨玉抓了進去。
左丘明察覺有變,反手向後抓去,卻走了個空,手掌當的一聲擊在牆上,發出金鐵之音,竟爾是精鋼所鑄,他失聲道:“不好,中計了,快退。”
兩人同時向後躍去,尚在空中,背後咣啷一聲,又落下一道鐵柵欄,將二人關在裏麵。
便聽得一人朗聲笑道:“左丘公子,你的大駕真是難請,不過多難的事,隻要我想做,總是做得成的。”
左丘明二人落足柵欄旁,望見柵欄外三丈遠處正站著柳三鳴,他身邊一人也正笑吟吟地看著他倆,卻是言馨玉。
左丘明歎道:“好計謀,好手段。”
慕紫煙氣滿填胸,厲聲道:“言馨玉,枉我以人待你,你真不是人。”
言馨玉嬌笑道:“我當然不是凡人,你以凡人待我,你當然大錯而特錯了。”
左丘明卻突然笑道:“柳教主,你把這樣的女人留在身邊,不太過愚蠢了嗎?你頂多不過是臉皮厚點,心黑點。
“她卻是既沒臉皮,也沒心肝,她會把你連皮帶骨頭吃得渣都不剩。”
柳三鳴笑道:“聖賢如左丘公子,居然也會挑撥離間了,看來真的是急了。”
慕紫煙怒道:“想把我們怎麼樣,就快動手吧,有什麼手段盡管施將出來。”
柳三鳴笑道:“把你們請到這裏,這就是我想做的。
“至於如何招待二位我還沒想好,不過你們後麵就是冰雄一家,你們可以聚聚首了,這算是我送你們的第一道禮物吧。”
說完便已隱身不見,言馨玉故意向左丘明拋了個媚眼,隨之而去。
慕紫煙一掌擊在鐵柵欄上,那柵欄紋絲不動,左丘明苦笑道:
“看來這次咱們是真栽到家了。”
慕紫煙憤然道:“若能殺了那個騙子,讓我馬上死我都願意。”
左丘明道:“柳三鳴可惡,她比柳三鳴更加可恨,言家祖上必是缺了大德,才生出這等妖孽來。”
兩人罵了一陣,全然無計可施,合二人之力,藉雙劍之鋒均拿這道鐵柵欄無可奈何,兩邊全是精鋼所鑄,更無法破壁而出。
慕紫煙嗔道:“都是你不好,見到這小妖女就被她迷得神魂顛倒的,我怎麼勸你都不聽,現下可好了。”
左丘明心裏大叫委屈,暗道:“你幾時勸我來著,我不過信她七八分,你可是信了個十足十,比我熱心多了。”
但見她臉都氣得煞白,也不願和她分說,權當一回她的出氣筒吧。
慕紫煙敲了敲厚實的鋼壁,問道:“你不是邪門歪道會的不少嗎?
“就找不出打開門的機關?”
左丘明道:“這裏本就是關人的,傻子也不會把開門的機關設在裏麵。”
走過去,在一名看守的身上找到一串鑰匙來,去開那麵鐵門。
慕紫煙道:“你做什麼?”
左丘明道:“柳三鳴不是說冰莊主在裏麵嗎,且進去看看。”
慕紫煙叱道:“你上當也沒個記性,他們的話能信一句嗎?
“指不定又有甚詭計呢。”
左丘明笑道:“縱有詭計又能怎樣,咱們上他的當也有幾次了,他也沒把咱們吃下去,這一回也未必能如願。”
打開門,卻見鬥室之中果然坐著冰雄一家四人,正瞪圓了眼睛看著呢,二人在外麵的說話他們自也聽到了。
左丘明驀然見到活著的冰雄,歡喜得魂兒都飛上天了。
盡管他一直相信這四人尚在人間,但直到親眼看到的一刹那,才真的放了心。
左丘明疾趨近前,伏身拜道:“冰莊主,總算又見到你了。”
一句話說完,已然哽咽起來。
冰雄起身托住他,熱淚奔湧,什麼話也說不出來了,冰夫人和其雙子冰仲武、冰仲文也都熱淚潸然,他們日思夜盼有人來救他們,雖然知道這二人也和自己一樣身陷囹圄了,還是激動得難以自製。
隨後而入的慕紫煙也是一怔,幾疑身在夢中,略定一定心神,便大大方方走到冰夫人麵前,躬身施禮道:“冰伯母,小女子慕紫煙有禮了。”
冰夫人拉住她手,淚眼婆娑道:“你就是鳳凰宮的慕姑娘吧?可苦了你了。”
冰雄慨歎道:“左丘公子,你錯了,大錯而特錯,你們不該自投死路的。”
慕紫煙道:“冰莊主,我們可是看了你的條子才來救你們的,沒想到也被關進來了。”
冰雄道:“條子?什麼條子?”
左丘明把言馨玉帶去的條子給他看,冰雄苦笑道:
“你們又上當了,這不是我寫的,而是他人摹仿我的字跡寫的。”
左丘明笑道:“這也沒什麼,柳三鳴手下能人濟濟,偽造一張字條並非難事,不過我們本就是要來救你們的,我們這不是見麵了嗎?”
冰夫人急著道:“如兒呢?她在哪裏?她好不好?”
左丘明笑著把近來的事略述一遍,當冰雄四人聽到冰仲愷獲救並被送到清風山時,都合什高湧佛號,不覺熱淚盈麵,冰雄喜極而泣道:
“這都是祖上所積功德,我冰家也有人得入清風老人門下。”
慕紫煙笑道:“冰莊主,這也沒甚大喜的,你不已得了清風門下的嬌婿了嗎?”
冰雄連連道:“不敢當,實是高攀不上。”
慕紫煙笑道:“恁的說您是不要了,小心歆如妹子跟您拚命。”
冰夫人笑道:“他是高興得暈了頭了,怎能不要,我不又多了個乖女兒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