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一苗道:“難道我承認我敗,也不行?”
那人搖頭道:“你承認失敗是你的事,而我要挑戰的,卻是洛家刀法,完完整整的洛家刀法。”
洛一苗痛苦道:“你知不知道,一個五十歲的人向二十九歲的人認輸,心裏是什麼滋味?”
那人道:“我不想知道。”
洛一苗臉色變了變,突然,他從背後抽出一把刀,他抽刀的速度很快,連刀光也沒有驚起。
刀尖在眨眼間已經指住了那人的咽喉,仿佛本來就在他的脖子上,仿佛再有一分力氣鋼刀就可以砍落那人的腦袋,可是……洛一苗的刀始終無法前遞,他舉著杯子的手抖了抖,酒差點灑出來了……
那人微微道:“這是我自二十裏之外的‘淺嚐客棧’帶來的酒。”
洛一苗額頭沁汗,“哐啷”一聲,手中鋼刀掉在地上。
頹然道:“既然你沒有把握,為何還要這樣做?”
那人道:“最沒把握的事情最值得去做,我還不到三十歲,今後的日子更長,我不願生活在懊悔中。”
洛一苗沉默良久,將酒一飲而盡,說道:“我現在終於明白了,輕輕一刀為什麼可以做天下人做不到的事情。”
原來,這個人就是輕輕一刀傅雪痕。
傅雪痕道:“我很佩服你的祖先,他一定是個武學天才,十八招刀法,就能夠使整個武林為他折腰。”
洛一苗道:“我恨他們。”
傅雪痕淡淡道:“哦?
洛一苗道:“如果我不是洛家後代,我就不會這麼痛苦,如果他們沒有傳下什麼天下無敵的刀法,我就不會有這麼多煩惱,有時候真希望他們不如傳下一門做豆腐的手藝。”
傅雪痕道:“做人的煩惱,不小於做豆腐還是練武,而是在於責任。”
他注望著洛一苗,接下去道:“你痛苦,是因為你想恢複洛家刀法往日的風光,你想讓它天下無敵,對不對?”
洛一苗發現傅雪痕的目光有如刀鋒,他的心莫名其妙抽搐了一下,說道:“我不想做天下不敗,我隻願做一個平平常常的人!”
傅雪痕盯住他,道:“你害怕不敗?”
洛一苗避開傅雪痕的目光,激動道:“不是我害怕,而是人根本就做不到。”
傅雪痕道:“你還是害怕了,因為害怕,所以才不敢忘我。”
洛一苗茫然道:“忘我?”
傅雪痕道:“對,忘掉自己。隻有忘掉自己,才能忘掉一切得失;仇恨;憎惡和勝負。
“忘掉自己,才能使肉體放鬆,才能使精神沉浸在無限的遐想當中,使我們的智慧發揮到極致。”
洛一苗慢慢抬頭,又望著他。
他往傅雪痕的杯裏倒酒,剛把杯子斟滿,瓶裏已經沒酒了。
傅雪痕接道:“我知道人不可能永遠不敗,既使他的武功天下無敵,但他的人,終究要死,與枯草和朽木沒什麼區別,消失於這個世界。
“可是,在活著的時候,我們總在不停地幻想和遐思。
“我們要讓世界變成我們心目中的樣子,盡管有的人想把世界變成地獄……隻要我們的願望是美好的,世界就會向我們靠攏。
“隻要這個世界上還存在我們心中所想的美好,並且為了這個美好的世界而奔波,而流汗流雪,那麼我們就已經跟這些美好的東西一起存在下去了。”
洛一苗道:“可是世間的所有刀法,都是為了殺人。”
傅雪痕道:“人有善惡之分,刀有正義與邪惡之分。”
洛一苗道:“好人不一定有好報。”
傅雪痕道:“好人常常有人懷念。”
洛一苗道:“刀總會砍向無辜的人。”
傅雪痕道:“砍向無辜者的刀最終將砍斷持刀者自己的頭。”
他說著,從窗口裏望出去,後院的花園裏,一切草木都欣欣向榮,正是春天。
洛一苗道:“你每天來都空走一趟,今天是不是別走了?”
傅雪痕道:“我還有別的事情要做。”他淡淡地笑著,窗外一株花正極力綻放著,續道:“隻要活著,總有做不完的事。”
洛一苗忽然道:“那麼,從下個月開始,你不要來了,永遠不要來了,因為我實在沒有信心再練下去了。”
傅雪痕看了他一會,道:“你真的不想看我的刀?不想知道洛家刀和傅家刀究竟誰家的刀更快?”
洛一苗怔住。
在江湖上,沒有人願意錯過看輕輕一刀的機會。
那是一把什麼樣的刀?
像微風、像流雲、像羽毛,極盡之美,皆在不經意當中。
輕輕一刀!
不經意的一刀!
無法形容的刀!
就像他的名字一樣——
踏雪無痕,傅雪痕!
這樣的刀,別人的嘴是無法描述的,隻有自己去體驗,去感覺。
隻聽傅雪痕接道:“如果你真的沒有信心,我可以不來,可以永遠不再踏進洛陽城半步。”
他說得堅定,絕不似在開玩笑,好像這句話已經想了好幾年,想了幾千遍,一旦說出,就不會懊悔,不會改變。
他盯著他,一字一頓道:“就當世界從來沒有洛一苗這個人。”說著就往外走。
洛一苗的臉色由白轉青,他忽然說道:“不!”
隨後,他已經從地上撿起了那把鋼刀。
未見他如何動作,已經飄身攔在傅雪痕身前。
刀光炫目。
刀鋒寒冷。
傅雪痕道:“我說過,在你練成第十八招洛家刀法之前,我是不會出刀的。”
就在他說話的時候,洛一苗的刀已經朝他砍過來。
洛一苗的刀無聲無息,但很快。
轉眼間,他已經砍了十七刀,每一刀都貼著傅雪痕的肌膚,可惜每一刀都差了一點點。
他甚至感覺到刀鋒削斷了對手的寒毛,但總是無法觸及對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