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1 / 3)

李丐兒把一碗茶喝幹,又繼續道:

“都說咱們丐幫窮,丐幫究竟窮不窮,在座的應該心裏都有數,丐幫十萬弟子,按幫規三代以下弟子每天都要上街乞討。

“每年向總舵上交銀子,按各分舵所在地方貧富不等,大約是每名弟子每年上交一兩銀子,每年也就是十萬兩銀子。

“手裏有十萬兩銀子而且是每年固定的收入,還覺得自己窮,天底下這樣的窮戶還真不多。

“少林號稱武林巨富,每年常到香火銀子卻也不過此數,但我們丐幫平日積蓄確實不多,銀子都哪兒去了?

“我在前兩代幫主手下,從一無袋弟子到九袋長老,此中內情知道得最多,君山總舵每年土產地產有幾千兩銀子。

“總舵的開銷基本用的就是這筆銀子,兩位老幫主猶常歎過奢,而上繳的銀子向來不動,卻也不是放在庫房裏發黴,而是用在各地的水澇災害上了。

“每年這都是一大宗,其餘各地窮戶因繳納不上田租地銀,被催逼得賣兒鬻女,也是咱丐幫各分舵暗中救濟,使他們渡過難關。

“每筆銀子都不多,加起來卻不少了,這兩宗下來,十萬兩銀子也就差不多了,餘下的就是給弟兄們治病治傷,給死去的弟兄買棺材。

“每年年終的時候,庫房裏都是一兩銀子也不剩,咱們丐幫為什麼窮?

“就窮在這裏,我聽兩位老幫主最常說的話就是:咱們丐幫吃的是天下人的飯,穿的是天下人的衣,就要為天下人急公濟義,這也是咱們丐幫立幫的第一宗旨!”

堂上的人均默然不語,花子明也微微動容,怒氣漸消,李丐兒又道:

“咱們丐幫因何成為天下第一大幫?有人說因為咱們有十萬弟子,其實十萬弟子不過是烏合之眾,又散處各地。

“十萬弟子中老弱傷殘者居多,精幹弟子不過百分之一,咱們丐幫曆代所出的高手也並不多。

“不要說與少林無法相比,與峨嵋相比也要遜上一籌。

“每代的少林方丈,峨嵋掌門幾乎都是海內排名前三的高手。

“咱丐幫兩位老幫主的武功卻不過二流末等,而在江湖各處所受尊崇和禮遇,並不比少林方丈、峨嵋掌門稍差,甚至猶有過之。

“咱們丐幫也始終隱居天下第一大派的地位,憑什麼?憑的就是丐幫曆代積累而成的道義。”

花子明歎道:“李長老,你說了這麼多,究竟是什麼意思?沒聽說金陵王和你有何情分哪?

“為何這些話你以前不說,偏偏在咱們要動金陵王的時候說?”

李丐兒冷笑道:“花幫主,你這手含沙射影的招術對我不靈,我李丐兒對丐幫的忠心連幫中七歲的孩子都知道。

“金陵王不是什麼俠義英雄,卻也不是大奸大惡之輩,這種地頭蛇每個地方都會有一個,連天子腳下也不免。

“金陵王在他們之中也就算得上良善之輩了,否則金陵城幾十萬士庶早就怨聲載道了,所謂盜亦有道。

“金陵王也算深得地頭蛇之道了,這些姑且不論,假如除掉金陵王符合江湖道義,老朽也不必幫主發什麼錦囊妙計,保證第一個衝上去把他做了。

“假如我們隻是看中人家的錢財而眼紅,我們的行為豈非和黑道那些黑吃黑的家夥一樣?

“這些話我以前沒說是因為自己沒想明白,這些年,咱們丐幫風風火火,弟兄們也都興興頭頭的,我也不想說不合時宜的話掃大家的興致。

“可最近我卻明白了:這些年咱們地盤、碼頭占的太多,銀子進的太多,可是揮霍的卻是曆代積累起來的江湖道義,而且已經揮霍殆盡了。

“老朽若再不說恐怕就沒機會說了,老朽言盡於此,這便回總舵靜候幫規處置。”

他說完,拄著精鋼拐杖,昂然直出。

花子明陰鷙冷酷的目光目送李丐兒出去,接觸到他眼神兒的人都不禁心頭一涼,有幾人想說句圓場話都不敢出口。

“這窮難道也能讓人上癮嗎?”有頃,花子明緩緩開口,東打破了堂上令人窒息的沉默,“我隻聽說‘富貴人人所欲也’,卻從未聽說過貧與賤也是人之所欲。

“這些年我領著大夥兒東征西討,出生入死,想斬絕我們丐幫的窮根,難道全都做錯了嗎?”

彭千刀笑道:“幫主,李長老年紀太大了,腦筋一時轉不過彎來,江湖道義和窮富沒關係,世上沒有越窮越有道義的理兒。”

花子明用讚賞的目光看著彭千刀,笑道:“著啊,孟子是聖人,可他也追求窮奢極欲,隻要取之有道,就與義無違。”

堂上的人大多都不知“孟子”、“聖人”是什麼人,還以為是前代的某位大俠,李丐兒的話對他們的觸動也很大,但讓他們附和李丐兒反對幫主的決定卻也做不到。

幫主的權威是至高無上的。

三天後,峨嵋派撤出金陵,時間和她們進入金陵時一樣,馬如龍、金五倫、雷霆和謝玉嬌母女一直送到十裏長亭,看著峨嵋派人馬的背影消失不見,才回轉城裏。

當天晚上,一樁令城中各派都震驚不已的事兒發生了:

馬如龍失蹤了,或者說從金陵城中消失了。如同一滴水珠蒸發在空氣中。

最先察覺此事的是五毒教,他們派人在城中時刻標定馬如龍的位置,每有移動馬上報告,當葉玉鳳接到馬如龍行蹤消失的報告後,馬上派人在城中搜索一遍,卻毫無所獲。

葉玉鳳慌了手腳,對賈南圖、蘇無味道:“難道咱們計劃泄漏了?馬如龍躲了起來?”

賈南圖道:“這不可能,計劃隻有我們三人知道,絕對不會泄漏出去,況且馬如龍絕不是膽小鬼,他若知道了,反而會打上門來,而不是躲起來。”

蘇無味笑道:“教主不必心焦,說不定他明天自己就冒出來了,我倒是擔心他和峨嵋派那個小丫頭打得火熱。

“是不是偷偷溜出城去,追那小丫頭了,若是那樣倒是麻煩,咱們又得轉戰峨眉山了。”

葉玉鳳強自穩住心神,雖覺這種可能性不大,還是馬上派人出城,騎快馬追趕峨嵋派以查究竟。

丐幫對馬如龍的行蹤也同樣重視,在花子明對付金陵王的計劃中,馬如龍也是頭一號目標,在發覺馬如龍忽然消失後,花子明也是派出所有人手,在城中搜索一遍。

花子明對馬如龍消失並不感到失望,他寧願馬如龍已離開金陵,管他去追那個姓許的小丫頭還是幹什麼勾當去了,但他也必須查實此事,所以兩名丐幫弟子也緊步五毒教弟子之後,出城追趕峨嵋派去也。

雷霆忽然間閑下來,心裏覺得空落落的,便去客棧找馬如龍喝酒,在客棧裏沒找到馬如龍,便又到金府去找,才知馬如龍並沒來過,兩人都以為他去了王府,也未在意。

雷霆便纏著金五倫陪他喝酒,剛喝了一杯,王府派人來找馬如龍,兩人才覺得有些不對,急忙查詢城中各處的眼線,卻沒一人見到過馬如龍。

雷霆、金五倫和謝玉嬌都有些沉不住氣了,謝玉嬌擔心的是五毒教,金五倫擔心的是丐幫,雷霆擔心的則是那兩未找回的子母連環彈,在表麵平靜的金陵城裏,很難說會突然間發生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甚至可以說出任何事都不值得驚奇。

天星倒是心中篤定,對三人道:

“你們不必擔心,他又是在玩消失的把戲了,他沒離開金陵,也不會出什麼事,他若不想被人找到,也就沒人能找得到他,到時候他自己會露麵的。”

她看看依然感到迷惑的三人,笑著解釋道:

“他曾對我說過,要想真正看清自己的對手,就一定要躲在暗處,而讓對手暴露在明處,所以他一定是躲到暗處去了。”

馬如龍知道自己的失蹤一定會引起一片騷亂,這也正是他想要的,但他卻沒想到自己早已成為別人心中的頭號靶子。

他並沒躲到什麼陰暗的角落裏,而是潛回了張莊,他早已注意到周圍那些鬼鬼祟祟的影子,權當是遠處亂飛的蒼蠅,懶得理會,而擺脫這些人的跟蹤也是件輕而易舉的事。

偌大的張莊隻留下了四個人看守,其實和無人看守差不多,尤其是夜裏,這四人早已灌飽了老酒,躲進門房裏睡覺去了,出了爆炸案後,夜裏便是邪神惡鬼也不敢進入張莊一步,唯恐觸到峨嵋派七位老尼姑的劍鋒,一般的宵小竊賊即便在白天也不敢打這莊子的主意,沒人敢在金陵王頭上動土。

馬如龍潛回張莊,並非隻是要躲起來,或者是圖清靜,而是要查清一樁他懸在心中已久的謎團,他總覺得要徹底查清此案,還是要回頭從這裏仔細查起。

他躍入高高的圍牆,行走如貓,連地裏的老鼠都不會驚動,他來到那間爆炸過的客廳,屋頂已經修好,四壁也粉刷一新,爆炸後造成的各種創痕已被消除得一幹二淨,仿佛那件事從未發生過似的。

窗外秋風怒吼,席卷著殘枝敗葉,毫不留情地搖撼著每一座房子,每一扇門窗,風中夾雜著一片片嗚咽聲,仿佛是一群怨鬼在低吟輕唱,躲在門房裏的四個人從睡夢中驚醒,咕噥著咒罵幾句,又拉緊被子,蜷縮著身子睡了,沒人有膽量出去查看一下。

馬如龍站在廳堂裏,一種熟悉而又令他微感恐懼的感覺油然而生,他曾無數次站在這裏,體會著那種感覺,希冀能從中發現整個事件的端倪,然而總是被人或事從中打斷,他回到這裏正是要重新找回這種感覺。

當初正是在這裏,他強行決定把金頂上人死亡真相隱瞞下來,把他的屍體隆重裝殮,以保全他一生聲明,這也成了後來一係列事件的起因。

馬如龍並不認為這隻是個偶然,雖然凶手隻是完全抓住了這個機會也是完全有可能,但他還是認為,金頂上人和後麵的事有著重大關聯。

這裏雖名為張莊,其實是金頂上人的一個藏身窟穴,馬如龍敢斷定,金頂上人在這裏住的時間遠比他在峨嵋金頂長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