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雖沒想到那麼久遠,卻也都不想很快離此而去,雖然隻有臘肉臘腸可吃,兩人卻都覺得足夠豐盛,食物隻是果腹而已,他們對美食的追求早已蕩然無存。
隻是下麵沒有陽光,沒有星星、月亮。他們隻能憑借一根根蠟燭的燃燒來判斷時間,但過了一陣,兩人對時間的概念也模糊了,時間在這裏似乎變成了永恒固定的事物。
在一間空蕩蕩的庫房裏,蘇無味正費力地拆卸著兩架子母連環彈。
唐八從雷武那裏學到了子母連環彈的組裝使用方法,蘇無味又是從雷武那裏學到的,原理雖然極為簡單,但子母連環彈構造極為精密,要想把子彈和母彈完好無損地分離開來亦非易事,稍有差池便會損壞一顆子彈甚至母彈,更要命的是可能會引爆。
賈南圖在旁看得心驚肉跳,蘇無味每拆下一顆子彈,他的心便狂跳幾下,唯恐這東西會忽然間引爆開來,但他並沒離開,他喜歡這種刺激,盡管和他的年歲大不相符。
蘇無味卻拆下一顆,便憐惜再三地看看,心疼地嘟囔著:
“造孽呀,真真是暴殄天物。這是霹靂堂造出的最好的火器。”
賈南圖聽得耳朵快起繭了,氣道:“老蘇,東西有用才是好,若是沒用隻是架擺設。”
蘇無味不理他,退後幾步,看看幾乎快拆完的兩架子母連環彈,仿佛建築師在看他親手建造,又親手拆毀的華堂大廈的廢墟,唏噓不已。
賈南圖又可氣又好笑,勸道:“老蘇,別心疼了,幹完吧,等這件事完了,我一定想辦法給你弄兩架,放在你臥室裏當擺設。”
他看到蘇無味的眼角真的溢出兩顆淚珠,心下詫異萬分,沒想到這位手殺千人絕不手軟,也絕不眨眼的“人屠”竟爾對兩架冷冰冰的鐵器動了真情,而且同樣是殺人利器。
蘇無味卻拿條毛巾擦擦滿是汗水的手,歎道:“明天再幹吧,拆母彈是最關鍵的,能否要馬如龍的命就在這兩顆母彈了,我現在心已亂手也軟了。”
賈南圖笑道:“這的確是既費心,又費力的活兒。”
他提過一壇酒遞給蘇無味,他在旁督工,就是怕蘇無味幹活間忍不住偷著喝酒,酩酊之下把這兩架家夥弄爆了。
蘇無味接過來,長鯨飲水般一口氣喝下半壇,不知是幹活過於專注,還是酒力上湧,他的兩眼變得血紅。
門外一人大聲道:“蘇長老、賈長老,教主有請。”
賈南圖、蘇無味走出去,蘇無味親手把大門鎖好,鑰匙放在自己口袋裏,鑰匙也隻有一把,四周都是他的弟子守衛,這地方已比教主的臥房警備更為森嚴。
派去追趕峨嵋派的人快馬去、快馬回,向教主葉玉鳳報告:
馬如龍並沒跟隨峨嵋派離去,同時還有一條更驚人的消息:
新任峨嵋掌門許靖雯也不見了。
葉玉鳳把兩位長老請進自己的臥房,這裏不比南疆,她也擺不起教主的排場了。
她雖知這兩位不喝茶,還是把自己煮的又苦又釅的普洱茶給兩人斟上一杯,以示敬意。
在她的臥房裏,非但嚴禁任何人喝酒,連酒味也不許有,當年她的夫婿就是在酒醉狂亂中毀了她的容,她隻要在臥房裏聞到酒味,就會觸發斷腸般的回憶。
蘇無味卻是一身酒氣,葉玉鳳隻對他大度寬容,蘇無味對她不但比狗對主人還要忠誠,在她養傷的那段時間裏,蘇無味寸步不離地守護她整整一年,每天為自己換藥治傷,每天晚上,用他那些殺人放火的故事哄她入睡,在她感覺裏,他就像一位慈祥的老媽媽。
“馬如龍不見了,那小丫頭怎麼也不見了?”賈南圖也感到匪夷所思,“會不會是峨嵋起了內訌,把她轟跑了。”
葉玉鳳沉吟道:“這絕不可能,那小丫頭看上去一副老老實實、乖乖聽話的好孩子模樣,其實精明著呢。
“馬如龍、謝玉嬌這些人費心巴力地保護她,其實是被她擺弄的團團轉,假以時日,她會是我們在中原最可怕的對手。”
賈南圖、蘇無味相視一笑,在這點上教主大概比任何人看的都準,教主當年也是這般年歲,以嬌憨可愛的外表傾倒了中原各派的首腦,並使無數俠少為之發狂,或許她們是同類吧。
蘇無味道:“這兩個小家夥會不會是私奔了?”說完自己也笑了,覺得不可能,想想又道:
“這兩個小家夥一定是跑到什麼地方密謀什麼事了,我總覺得玉海那老禿尼此番大舉出動,必有大的圖謀,可惜她剛到金陵就被炸死了。
“隨後她們又忙著報仇,沒見她們做別的什麼事,馬如龍和那小丫頭同時失蹤,隻能意味著她們是有同謀。”
賈南圖點頭道:“老蘇分析的在理兒,問題不在他們要幹什麼,而在於他們在哪裏?
“城裏丐幫和金陵王鬧出這麼大的動靜,他們還不現身,我懷疑這兩人是不是已經遠去了。”
葉玉鳳道:“不,他們一定還在附近,峨嵋派要密謀一件大事也一定是在金陵城。”
她與其說是推斷,倒不如說是祈盼了。
假如馬如龍真的遠去了,她的差可沒法交了。
蘇無味撓著禿頂道:“他若在附近就沒道理了,她們和金陵王可是一家人似的,金陵王正遭丐幫猛攻,他怎麼不現身相助?”
賈南圖道:“他不現身倒不代表他不在附近,也許他在暗處大做文章呢。
“丐幫殺了八個人後就沒下文了,金陵王紋絲不動,穩坐釣魚台,有恃無恐的樣子。
“他的對手可是天下第一大幫呀,他能倚仗的也就是馬如龍了。”
葉玉鳳心裏也安穩些了,沉思有頃,道:
“他也殺了我們不少人,他也知道我們是和唐門綁在一起的,他不會半途而廢的。
“我明白了,他一定是在暗中用什麼法子找我們。”
賈南圖和蘇無味也都點點頭,讚同教主的推斷。
“等下去。”葉玉鳳站起身,毅然道:
“隻要沒有馬如龍在別處出現的確切消息,我們就一直在這裏等,我敢打賭,他一定就在附近。”
“我們永遠住在這裏,永遠不出去,好不好?”又一次充滿激情的雲雨過後,許靖雯躺在馬如龍懷裏,靜悄悄地問。
“胡說,這裏又不產糧食,我們會被餓死的。”馬如龍笑了起來,蠟燭早已燃盡了,兩人都沒去點,無盡的黑暗中更適於釋放那股充滿野性的激情。
“那我們十天八天地出去采買一次東西,然後就在下麵做一對快樂的穴居人。”許靖雯認認真真地說。
“想想倒是很美好,時間長了你會悶死的,穴居人隻是夜裏在地穴裏,白天卻是在野外打獵。”
馬如龍漫不經心地道。
“那我們就找一處與世隔絕的地方,做一對真正的穴居人,不,我們搭建兩間茅草屋,做一對野人。
“隻要和你在一起,在什麼地方,過怎樣的生活我都不會悶的,真的。”她坐起來,雪白的肌膚似乎在閃閃發光,一對晶亮的眼睛像一對黑珍珠。
“也許有一天吧,但不是現在,我還有許多心願未了,不能就這樣退出江湖。”馬如龍歎息一聲,心裏卻充滿了絕望。
金頂上人的事情了結以後,他曾正式地向謝玉嬌提起婚事,要娶天星為妻,謝玉嬌沉吟許久,滿臉難色對他說,能讓天星嫁給他是王家的榮幸,也是她們母女最大願望,可惜她不能答應,任何人都不敢與最受皇上寵愛的新月公主爭奪夫婿,皇家也絕對丟不起這個臉麵,皇家一旦翻臉,報複起來就是毫無理性更慘無人道的,她可不希望在二人成親的那天外麵圍著三千鐵甲禦林軍,她敢斷定,那是必然的。
謝玉嬌和他誠懇地懇談一夜,對他講了許多皇室內幕的故事,告訴他,由於他和新月公主及皇上的關係,他已成為皇家的禁臠,任何人都不能染指,他隻有一條路可走,就是回京城接受郡主的封爵並被招為駙馬,至少要圓上皇上和公主的臉麵,否則他隻能過一生近於流亡的浪子生涯。
當然還有另一種可能,老皇上駕崩,新皇即位,新月公主或者失去恩寵,或者已招了駙馬,對他完全失去興趣了,那時他才能公開拋頭露麵,娶妻生子。
但後一種可能也不大,皇上當然活不了多久,但以新月公主的個性,屬於她的東西她即便親手毀了,也絕不容他人染指,即便她不能動用皇上的權柄,她也有足夠的力量毀掉他的一切。
謝玉嬌提醒他,在世上最大的仇恨並不是殺父之仇、奪妻之恨,而是女人因自成仇結成的刻骨之恨,他對此應該牢牢記住,永生不忘。
馬如龍了解新月的個性,對此倒是深信不疑。
謝玉嬌為他講述種種後,也指出唯一可行途徑,就是回京城作郡王和駙馬,天星可以屈尊作他的側室,皇家對駙馬納側室和妾室倒是極為寬容的。
馬如龍毫不猶豫地拒絕走這條路,其實他和新月公主隻是在海盜船上匆匆一別,和皇上更未朝麵,根本談不上交惡,但在他耳聞逆子弑父,又親眼目睹兄妹相殘這兩樁人類可能犯下的最大罪惡後,他寧死也不願與皇家有任何牽連了。
謝玉嬌沒勉強他,連皇上和公主都無法勉強,任何人都無法勉強他做任何事了,她略帶傷感地說,他和天星的關係隻能如行雲流水,隨緣而行,緣盡而止,這緣不是指他們兩人的情緣,而是指事態的發展,據她從京城得到的內幕消息,一直是因為宰相和另一位強有力人物(馬如龍推測是少林寺前方丈苦禪大師)的保護,他才得以逍遙自在的生活,否則大內高手早就循蹤找到他頭上了,但這種保護能持續多久就沒人知道了,畢竟皇上和公主更有權勢。
不過,謝玉嬌向他保證,天星不會再嫁人,並希望天星能生一個他的兒子來繼承王家龐大的產業,當然這孩子隻能說是抱養的。
在送他出門時,謝玉嬌以開玩笑的口吻對他說,還有一條路,就是他在江湖中到處沾花惹草,鬧出種種緋聞,而且要鬧的雞飛狗跳,讓自己聲名狼藉,皇上和公主就會為他感到丟臉,不單會收回成命,還有禁止人說起此事,唯恐他和皇室有半絲牽連,那他就可以掙脫皇家的加鎖,還複自由之身了,這是最根本的解決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