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三堂在武林中並不是赫赫有名的人物。
也不是哪一門、哪一派的掌門和幫主。
但在金陵城內,他的話卻比皇上的聖旨還管用,他不僅是地頭蛇,而且是地頭蛇之王。
金陵城裏的酒樓茶肆,當鋪銀莊,賭館妓院有三分之二都是他的產業,而金陵城內的各種行業,每家店鋪幾乎也都在他掌控之內。
他徒子徒孫上萬,這些徒子徒孫並沒從他那學到一招半式,不過是記名隸屬關係,那些做不上他的徒子徒孫,卻依附他而生活的人十倍於此。
金三堂雖是地頭蛇,為人卻很四海,上至江南總督,金陵府尹,下至城裏的每一名衙役捕快,外至江湖上的各道朋友,他都傾身交結,盡得其歡心,提起“金陵王”,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雷霆也是城內的頭麵人物,和金陵王很熟,但還算不上朋友,隻是他的顧客,凡是住在金陵城的人,想不成為他的顧客是不可能的。
相反,如果金陵王不想讓你當他的顧客,你就慘了。
你在城裏買不到柴米油鹽,找不到一家讓你投宿的客棧,也找不到一家賣你食物的飯鋪,所以無論是住在金陵城內的人,還是從外地來到城裏的人,都不怕金陵王賺他的錢,就怕金陵王不賺他的錢。
金陵王死了,死在霹靂雷火彈下,而自己又偏巧第一個趕到現場,雷霆知道這對自己意味著什麼,恐懼之下,他幾次想從窗口悄悄溜走,隻要不被人在現場抓住,總還有辯解回旋的餘地,他的腳動了幾次,身子卻不動,另一種強大的意念控製著他:
莫說人不是他殺的,就是他殺的,也要光明正大地殺,絕不能像刺客一樣偷偷溜走,雷家的人沒有孬種,更何況雷家之主!
此時房門外已聚集了十幾個人,一見到他,比他還要恐懼,轉身逃得一幹二淨。沒人想嚐嚐他手中霹靂雷火彈的滋味。
雷霆走出去,卻見他請的幾個朋友也混在人群中溜走,不禁心頭悲涼,這就是朋友,沒事時和你吃喝玩樂,有事時卻最先腳底抹油。
大廳裏還有幾個人在張望,既不敢進前來,也不逃走,雷霆認得其中一人是“金陵第一家”的王老板,便招招手,手中的霹靂雷火彈早已收起來了。
王老版畏畏縮縮地走過來,他和錢若甫都是金陵王的弟子,說是老板,其實隻是替金陵王經營產業。
“王老板,麻煩你派人通知金五爺和金陵府,金三爺被人殺了。”雷霆此時才完全冷靜下來,金陵城的天已經塌了,他就算扛不住也隻有硬扛到底。
“三爺真的……?”王老板向裏麵看了一眼,便知道答案了。
嬰兒,初生的嬰兒。
說起來可笑,道家修煉的最高目標竟然是嬰兒的狀態。
這並非出自後人臆想,而是道家始祖老子在其《道德經》中提出的:
引體致柔,能嬰兒乎?
人的一切有為的修煉不是向上,而是向下,不是向前,而是向後,是要通過修煉回複到人初生時的狀態,所以修煉不是為了練成什麼,隻是回歸,回歸至人初生時的狀態。
更進而回歸至人類最初孕育誕生時的狀態,沒人知道那時的狀態是怎樣的,但人類最初家園的記憶卻深深烙印在每一代人最深層的意識中,於是許多先知先覺者,許多有為有識之士放棄塵世的富貴與光榮,通過修煉找尋通向人類那片黃金家園的途徑,老子是第一人。
有人找到了嗎?有人回去了嗎?不得而知。
但其實所謂嬰兒,或許說是胎兒更為確切,即便是初生的嬰兒,也比胎兒失去了許多先天意識和功能。
馬如龍如今已辨不清自己是什麼狀態了,在混混沌沌中保持著些微的清醒,在杳兮冥兮中看到了許多奇妙的景象,他浮在水中,肢體柔軟,無一處不溫暖,無一處不舒適,就像喝了適度的酒後又散開身體,橫躺在一張最舒服的床上。
他以最大的定力保持靈台清明,對那些奇妙的景象置之不理,如同在塵世有著諸多誘惑一樣,練功途中也會有,如果著意於其中,就會走火入魔。
不知過了多久,那些奇妙的景象像小孩吹出的絢麗多彩的肥皂泡般消失了,隻餘胸中一點神奇的光明。
水下已不再黑暗,雖無光線,他卻能看清水中的一切,他隨即又驚訝地發現,身上的衣服不知何時都褪下去了,如蟬蛻一般堆積在籠子的一角,他赤條條光溜溜的倒真成了一個嬰兒,或是一條魚。
這是怎麼回事?他想了半天也想不明白,也許是自己的身體在水中變得太輕太滑,浸飽了水的衣服就變得太沉了,所以自動滑脫出去,這樣更好,在水中本就不適宜穿衣服,好在也沒人看他。
他在水中盡情遊動著,體會這種感覺,這和在陸地上行走、奔跑迥然不同,或許隻有鳥類在空中翱翔差堪比擬。
他舒適地閉上眼睛,四處遊動著,甚至不再去想能否出去的事,在這裏終老一生也不錯,遊著遊著,卻撞上了什麼,他很自然地認為是鐵柵欄,伸手推去,一推之下卻大吃一驚。
他的手觸到的不是早已摸慣的鐵柱,而是平坦的牆壁。
他睜開眼回頭望去,鐵籠子在他後麵,也就是說他已經不在籠子裏。
最先趕到酒樓的是金陵府的總捕頭譚誠。
出事時他正在一條街外的玉香閣吃花酒,不一會兒就聽到街上的人們在奔跑叫嚷,說是“金陵第一家”被人炸了,還出了人命。
譚誠扔下酒杯就往外跑,金陵第一家乃是金陵王的產業,有人敢在那裏鬧事分明是太歲頭上動土,每逢年節,他都會收到金三爺的以宗厚禮,所以他知道自己該幹什麼。
但他還不知道究竟出了什麼事,死了什麼人。
如果知道,他會跑的更快,不過不是向“金陵第一家”,而是城外。
“雷堂主,你怎麼在這兒?究竟出了什麼事?”
他趕到時,樓裏樓外已聚集了不少金陵王的徒子徒孫,他一口氣登上三樓,又是一堆人聚在那裏,他奮力從人群中穿過後,便看見雷霆坐在椅子上,王老板在旁邊靠牆站著,兀自渾身發抖,他還以為是雷霆綁架了王老板哪。
“你自己看吧。”雷霆指指房間裏。
譚誠進去後便大叫了聲:“我的天哪!”在屋子中間哆嗦了一會,才明白出了什麼事。
金陵王死了,而且是死在霹靂堂的霹靂雷火彈下,雷霆又在外麵金刀大馬地坐著,看來是霹靂堂和金陵王要火拚了,自己可是哪麵也得罪不起呀。
他一步步挪出來,身子也矮了一頭,活像一個受罪的小學生。
“譚頭兒,我是第一個趕到的,沒看到刺客。”雷霆歎息了一聲。
“怎麼,不是你?”
“是我?你怎麼會這樣想?金三爺是我最敬重的人,我怎會做這樣的事。”
“當時雷堂主正在那間屋子請客。”王老板指指戊辰號房間,“所以第一個趕過來了。”
“是這樣。”譚誠立時心雄膽壯起來,胸膛也挺得老高,捕快最不怕的就是不想犯法的良民。
不管他身份高低。
“雷堂主,三爺是傷在你們霹靂堂的暗器上,譚某也隻有公事公辦。
“有些事要請雷堂主到衙門裏說清楚了。”
“你想抓我?”
“不。”譚誠退後一步,“隻是請你到衙門裏把事情說清楚。”
“譚頭兒,你還是多花點兒心思抓凶手吧。
“我說過不是我,你信也得信,不信也得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