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上春樹是位特立獨行的作家,一直不太願意與讀者“零距離”接觸,也極少接受媒體麵對麵的采訪,向來以低調著稱。而他的最新長篇小說《1Q84》自2009年5月29日在日本出版後,創下了兩個月內上下兩卷狂銷200萬冊的紀錄。韓國出版社也以高達15億韓元(約840萬元人民幣)的天價爭得版權。向來對媒體敬而遠之的村上春樹,這一次為了宣傳此書也不同以往,於當年6月接受了《讀賣新聞》記者尾崎真理子的專訪,這在村上30年的作家生涯中尚屬首例,可見《1Q84》在村上春樹心目中的地位是何等重要。訪談以上、中、下連載的方式刊登在2009年6月16日至18日的《讀賣新聞》上。
——譯者
如被遺棄在月球背麵般的恐懼
——經得起時間考驗的“故事”
村上春樹已有30年的創作生涯,這次推出的《1Q84》講述的是發生在稍許扭曲的世界裏的故事。作者是如何構思這部小說的,小說又蘊含了什麼樣的主題呢?
小說的緣起
◇您為何要寫《1Q84》?
◆我早就想以喬治·奧威爾的未來小說《1984》為參照,寫一部剛過去的小說。還有一件事,就是奧姆真理教事件。我在《地下鐵事件》一書中彙總了從地鐵毒氣事件的60多位受害者那裏聽來的故事,並且在《在被約定的地方》一書中記錄了奧姆真理教8個信徒的話。之後也盡可能地去東京地方法院和東京高等法院旁聽此案的審判。
民眾對於事件的憤慨尚未平息,而我想更多地了解在地鐵毒氣事件中竟然殺了8個人的死刑犯林泰男的情況。林泰男加入奧姆真理教純屬偶然,他在入教後被洗腦,進而殺了人。如果考慮到日本的量刑、被害人家屬的憤怒和悲傷的話,我認為死刑是妥當的吧。但我基本上是反對死刑製度的,所以當判決出來的時候,我的心情十分沉重。試想一下,一個非常普通的人,連罪犯人格都沒有的人,由於誤入歧途而犯下重罪,清醒過來的時候,他發現自己已成為死囚犯。這時的他可能會有一種如被遺棄在月球背麵般的恐懼。多年來我一直都在思考這種狀況的寓意。這就是這個故事的出發點。
現代體製
◇這部作品促使我們深思人類的品格和恐怖。自從有了審判員製度,就進入了一個讓大家重新思考何謂善惡,何謂對人的審判的時期。
◆奧姆真理教事件將存在於現代社會中的何謂“倫理”這樣的大問題擺在了我們麵前。與奧姆真理教有關的事件,也是通過兩個側麵來重新梳理現代狀況的引線。這個時代很難再從絕對正確的意見和行動來規定社會倫理了。
犯罪的人和沒犯罪的人之間相隔的壁障要比我們想象的薄弱。假設中有現實,現實中有假設。體製中有反體製,反體製中有體製。我想把這樣的現代社會係統的整體寫成小說。我幾乎對所有的出場人物都加以命名,對每一個出場人物都能反映我們自身的影子一樣,盡可能精心地去塑造。
新現實主義
◇作品中的所有人物都背負著傷痛,帶有陰鬱,但是都各有魅力。即使浮現兩個月亮,出現超現實的“小人國”、“空氣蛹”,對於在電影、遊戲中看慣了三維立體圖像的年輕一代來說似乎也沒有不痛快的感覺。
◆漸漸地變得不確信自己所在的世界是否是真實的世界,這不正是現代人對這個世界的印象嗎?在“9·11”事件中,世貿雙子塔就像製作的影像一樣消失了。在影像中無數次看到那建築物被輕易毀壞的過程,大概有人會突然覺得自己已進入了根本就沒有那座建築物的奇妙的虛幻世界。喬治·布什沒有再次當選,伊拉克戰爭也沒有發生,可能那樣的另一個世界不在這裏而是在某處繼續存在著。
日本人在1995年接連發生的阪神大地震和奧姆真理教事件中,好像比世界其他國家的人們更早地從現實中體驗到了“自己為什麼在這個世界上”的乖戾感。我的小說,除《挪威的森林》外,都不是所謂的現實主義小說,因此我感到,新現實主義正開始被全世界所接受。尤其是“9·11”恐怖事件後。
同時,我喜歡巴爾紮克的世俗小說,我想寫一部自我流的“綜合小說”,來立體地刻畫這個時代的世態。我想超越純文學體裁,以各種觀點,大量素材,描繪這個時代的芸芸眾生。
◇在《1Q84》中,由學生運動派生的集團,分裂成了政治性團體和自給自足團體,而後者演變成了邪教團體。在其故事背景中,人們也會想起現代史中真實發生的事件。
◆我們應該思考我們這代人從20世紀60年代後期開始,走過了怎樣的道路。在探索的過程中,人們對邪教迷信、新紀元性的東西的關心也日益高漲,“小人國”就是其中的一個結果。
給讀者的最大謎團
◇在山梨的森林中,教團首領的女兒看見的“小人國”是什麼?這是交給讀者的最大謎團吧!
◆作為神話了的象征自古有之,但不能言語化。也可以理解為非現實的存在。所謂神話就是融入了曆史或者是人們的一些綜合性記憶,在某種狀況下突然開始發揮力量。也有像禽流感那樣在特殊情況下暴發而難以看見的原動力。或者它也可能隻是單純地存在於我們身體中的什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