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我跟你去吧!順便再割些黃蒿回來,這樣也好裝車!”爺爺放下筷子眯起眼睛說。他本來有一雙好眼睛,以前在生產隊打鐵時,在風匣下麵,活活被烤成了這樣。那個時候,因為家裏窮,沒錢治療,就給他耽誤了。他現在看東西,凡是超過五米以外,就餛飩不清了。
“你那麼大歲數,就別跟著折騰了!再說那裏的毒蚊子特別多,一群連這一群,轟轟的,你去就是跟著挨咬,回來就是一身包,好幾天都不消腫。別去了,別去了!我去了也割不多少,就割夠它吃一個月的,啥事兒沒有,你們都不用惦記,我一個人就行。”孫國棟知道,老父親這是心疼他,他這樣勸他,無非也是不讓他為自己擔心。
再說,從家裏到壩外,那麼遠的路,不用說幹活,就是這一路的顛簸,他這把年紀了,恐怕也受不了,讓他跟著自己去割馬草,還不如誰都不去。
“爸,你帶我去吧!我去給你看車看馬去,我都好幾年沒去壩外了,還是小時候,奶奶領我采蘑菇,去過幾次,這些年沒去,現在也不知道變啥樣了?我很想跟你去看看。”孫曉紅的話,讓孫國棟頗感意外。這孩子平時少言寡語的,今天能說出這樣的話來,作為父親,他深感欣慰。他聽了之後,先是一驚,隨後看了小紅一眼,點了點頭,他同意了。
不管怎麼說,小紅沒有被重壓擊倒,她能從一個閉塞的世界裏勇敢的走出來,需要的是勇氣和信心,多麼不容易啊,他這個當爹的,應該替孩子高興才是。
小紅說著,她的臉色也比以前好多了。經曆這麼多的世俗偏見,她現在能邁出這道坎,也算是這些年的書本沒有白端。人總有成熟的一天,孫曉紅總能清晰地意識到這一點兒:人活著,最難正視的往往不是別人,而是自己。
“行,那就讓小紅跟我去吧!”孫國棟爽快答應了。小紅媽開始還不同意,她見小紅執意要去,也就不再阻攔,餐桌上幾個人大眼兒瞪小眼兒對視了半天,最後也都點頭默許了。
早晨的天空半明半昧,像一片幽藍的海水微風蕩漾。孫曉紅早早地起來,特意從箱子裏找出一身牛仔服,穿在身上。她走出門來,站在院子裏麵,默默地望著天空,臉上突然浮起了一層落寞的情緒。秋來了,一場秋風一場寒,大概人們願意悲秋,也是敏感於人生易老,時光易逝吧。
早晨的風涼涼的,帶著秋天的味道一陣沁人心脾。孫曉紅不禁打了個寒噤。時間過得真快,天涼露重,忙忙碌碌的一年,眼看就要過去了,想想自己,她不禁又寞落起來。
“小紅,快點兒進屋吃飯吧,一會兒好趕路呢!”奶奶見她這副樣子,趕忙走出門來,招手叫她進屋吃飯。早飯後,孫國棟在院子裏麵套好了馬車,小紅上了馬車坐好,大白馬抖抖身上的鬃毛,抬起了兩條前腿。馬車出了院門,父女倆便匆匆忙忙地出發了。
夜裏,孫國棟給大白馬加了好幾次草料,大白馬吃飽喝足之後,立刻神氣十足,精神倍增。出了門,不用吆喝,它的四條長腿,就跑了起來。胡同,村莊,在它的腳下,都快速地倒退著。
馬車出了村子,向北順山而下,眼前豁然開朗起來,金黃的稻田無邊無際,一片連著一片,像鼓起的海浪,在風中飄過來蕩過去,吹得人腦清目明,心神搖蕩。
在孫曉紅的記憶裏,這裏原來是一大片一大片坑坑窪窪的鹽堿地,裏麵的水窪長滿了高高低低的蒿草和蘆葦。每到暑假的時候,村子裏麵很多男孩子,三個一幫,五個一夥兒,總喜歡背著家裏的大人跳到泥塘裏洗澡,然後整天躲裏麵的小水溝旁邊捉魚,捉蝦,捉青蛙。一直到太陽落山也不回家,害得大人們在家裏,找不到他們急得團團亂轉。
這裏除了泥窪塘之外,就是一望無際的草甸子。草甸子上還長著一叢叢半人高的馬蓮,裹著群蛙的叫聲,一堆連著一堆,鋪滿了整個草塘,夏日裏,陽光暖暖地照著,草塘裏麵的馬蓮都開花了,藍汪汪的一片,特別好看,像幽藍的夢幻,在野地裏盡情地向天邊奔跑。那個時候的天好藍,月好圓,夢好長,稍稍一點兒的收獲,就會滿足得手舞足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