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響心裏酸酸的,他匆匆離開,找到那條長廊鑽了進去,長廊盡頭的小門都沒有上鎖。其實也沒必要上鎖,如果不是李響,人間天堂裏最瘦的胖子想擠進長廊就好像大象想鑽進耗子洞一樣困難。
看來人間天堂裏能使用這條長廊的隻有兩個人啦,一個是他,另一個就是天堂主人。一想到天堂主人,他不禁生出一股敬愛之情,若不是他建了這個福地,這些人還在街頭忍饑受凍呢。
這一切的一切都是主人給予的。
他能見到那個慈祥老者的機會不多,每次隻有新人入住的歡迎晚餐上,天堂主人才會露麵,做一番致辭。然後陪著大家共進晚餐,但他什麼也不吃,他隻是笑吟吟地看著大家吃喝。真是個好人。
進入了黑暗的樓梯裏,李響突然膽子大起來,既然能到第八層區,也一定可以到更高的,甚至是第十八層區。你們能去,我也可以去,這樣想著,李響賭氣地向第十八層摸去。
陸 ● 天堂的第十八層
經過黑暗中漫長的攀爬,李響甚至想放棄去十八層的想法,但就在這個時候,樓梯到了盡頭,再沒有上行的路了,擋在前麵的是一扇小門。有輕微微的嗡嗡聲傳進耳朵裏,像是電流通過機器產生的聲音。李響心中一喜,一定是到十八層了。
打開門後,他適應了一會兒光線,心情激動,仿佛是從地獄來到了天堂,不,是天堂的最高層。
等眼睛能分清事物的時候,他發現麵前並不是長廊,而是一間儲藏室,裏麵亂七八糟地放著雜物,顯然很久沒有人來過了。穿過儲藏室的門,轉過一個過道,他到了一個碩大的大廳裏,玻璃鋼的穹頂把陽光引進來,使大廳裏明亮異常。不僅如此,在這裏還可以看到廣闊的海麵,藍天白雲與藍色的大海在遙遠的天際交融在一起,那真是人間絕景。
李響唏噓感慨之時,忽然聽到有人說話,他忙藏起來,見天堂主人親切的身影出現在他的視線裏。老人依然瘦弱,但精神飽滿,像是在談一宗生意,他走到大廳邊緣,麵對大海。
“將欲取之,必先予之嘛,這些都是我給他們的,我隻是拿回了我自己的東西而已。”然後天堂主人對著電話哈哈大笑,“放心,這幾天正在趕製你的貨,不會誤了交貨期限的。”
老人邊說著邊進了電梯,用一張卡掃了一下,電梯聽話地關上了門。
又過了一會兒,李響膽子大起來,這時他發現,這裏並不見胖子的身影,而似乎是天堂主人的私人空間。甚至連個工作人員都沒有。
李響又小心觀察了一下,並沒有發現攝像頭,索性大著膽子到處走了起來。順著走廊走過去,依次是健身室、盥洗室、書房、桌球室、展品室……
當走到展品室的時候,李響停了下來,心裏好奇不知道天堂主人收集了什麼展品供自己玩賞。他輕輕推門走了進去,這裏所有的門都沒有鎖,因為沒有胖子能自己走進來。
然而就在李響打開門,出現在這個巨大的展品室的門口的時候,他呆住了,一個大胖子正站在裏麵,正目不轉睛地瞪著李響。李響退也不是進也不是,足足愣了一分鍾之久,當他發現這大胖子並不會動,隻是一件工藝品塑像的時候,他才放下心來,心想是誰把這人體塑造得如此生動呢?
李響講到這裏的時候,我心裏隱隱約約有種預感,所謂便宜沒好事,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我看過一部叫恐怖蠟像館的電影,裏麵講用真人做蠟像,很是駭然,還看過一部小說描寫一個塑雕家把人體模特害死,然後用骨骼做成石膏像。所以聽李響講到這裏,我冒出一個恐怖的想法,這些胖子人體是不是用真人做成的呢?但我並沒有說出來,而是認真地聽李響繼續講下去。
李響說當時他也想到這個栩栩如生的胖子人體塑像是真人做成的,但是很快他就打消了這個念頭。他定下神來時才發現人體雖然和真人一般大小,但是形狀卻是四四方方的一個長方體,而之所以傳神,那是因為塑像的麵部表情很生動,就像是真人一樣傳神,形狀詭異,但第一眼看去仍是會使人感覺到那是一個人。
抽象藝術的最高境界吧?
李響也很驚歎,他走到塑像跟前仔細地瞧過去。那人體扭曲成匪夷所思的形態,當然不是真的人,即便是死人也不能違反人體的生理骨骼構造,一個人怎麼可以長成四四方方的立方體呢?就連臉也是四四方方的,臉孔平平的像貼在玻璃上一樣,額角明顯有一個肉狀瘤。
然而就是這個時候,李響突然看到那個“人”的瞳孔裏有人影在閃爍,那分明是自己的影子。這個塑像做得太逼真的,竟然連眼珠都可以以假亂真。忽地,那塑像眼珠動了一下,眼皮抽搐了一陣像是要眨眼,但卻眨不動,繼爾眼珠又咕嚕嚕地轉起來,越轉越快,眼神中充滿了悲哀之情。
李響駭然,難道這個“四方形人”是活人嗎?
我說過李響是個記憶力很好的人,當他看到塑像額角奇怪的肉瘤的時候,心裏掠過一絲想法,此時驀地記起,這個塑像與他在辦事處李小姐那裏看到編號X019文件照片上的人很像,再仔細看時,除了這個更胖外,簡直就是同一個人。
我聽到這裏不禁叫了一聲,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問李響:“難道這件塑像真的是真人製成的?”
李響臉上露出痛苦的表情,道:“是活人。”
“啊?活人!你是說那些工藝品其實還活著?”我駭然。
李響點頭,說:“你聽說過日本有一種工藝品貓嗎?給小貓喂了軟化骨頭的藥劑後裝在玻璃容器裏,肛門由膠水粘住,管子接排泄物,這樣貓就會在玻璃容器裏長成容器的形狀,而且不死。”
我不禁打了寒顫,道:“這也太變態了。那個人被製成工藝品人了?”
李響確認了我的猜想,因為他接下來在一個浴缸一樣的巨大容器中看到正躺著一個胖子,他躺在那裏像一攤軟體動物一樣,十幾隻巨大的注射器插在他的身上,注射器用軟管與旁邊的一台儀器連接。這是注射“骨骼軟化劑”的機器。而那個胖子看到李響後,眼睛立刻放出哀求的光芒,那眼神既恐懼又絕望,而且還有著一絲憤恨。但他完全不能動,骨骼軟化劑把他化成了一堆軟體動物,裝到事先製成的玻璃容器裏,他便成了這樣形狀的工藝品。
李響注意到,那容器是特製的,另外有管子伸出來,可以通過這些管子給玻璃容器裏的人進流食,再從肛門處外接的管子排泄,這樣經過特殊處理的“工藝品”就可以存活很長時間。
柒 ● 欲取之,先予之
李響看清這些後,如墜地獄一般,恨不得立刻逃開,他瘋了一樣衝出工作室,經過那件“工藝品人體”時,仿佛聽到那人正困在畸形的玻璃容器裏無聲地哀號著。
李響瘋了,失去了理智,再也找不到來時的路,見一扇門開著,便衝了進去。卻一頭栽倒在一張大床上,他錯進了主人的臥室裏。
大床軟軟的,壓上去有波浪起伏的感覺,李響聽說過有一種水床,睡上去就是這種感覺,可這張水床更舒服,而且還留有人體的溫度。但他此時沒有心情體會這些,使勁想站起來,卻被軟軟的床吸住一般,最後因用力過猛從床上翻到地上。趴在地上的時候,一顆碩大的頭正對著他的臉,那是一顆長在床上的胖子的頭,而一根管子接在那顆頭的嘴巴上。
李響“啊”的一聲驚叫起來,那顆頭的臉部也抽動了一下,李響猛地扯下床單,此時的他比剛才還要駭然。一個無比巨大的胖子正鋪在床單底下,把床的框架填得滿滿的,估計也是因為注射了骨骼軟化劑,所以他的身體像一隻活的肉囊一樣,成了水床的水袋。由於定期的進食,所以這張床還活著,還有溫度,李響猜想下麵一定也有接出管子用來排泄。
過了很久李響才從恐懼中走出來,恢複了體力,他小心謹慎地將床單鋪好,他要逃離這個天堂島。臨走時他看了一眼那張“床”的臉,有點眼熟,像蔡久常,但是胖子的臉都差不多,這人也像胡三哥。李響明白了,這就是升到第十八層後胡三哥的下場。
李響心裏很害怕,他有一種不祥的預感,但是又說不出是什麼,總之這並非是想象中的天堂,從一開始好事就來得太容易了。他突然想起剛剛聽到天堂主人在電話裏說的話,“將欲取之,必先予之”,他要從這群流浪漢身上得到什麼呢?
李響不知不覺汗流浹背,惶恐之餘竟然找不到來時的那個雜物間,當他推開那扇以為是雜物間的門時,一股熱浪迎麵撲來,中間還混雜著一股焦糊而醇香的味道。一個寬敞的車間展現在他的眼前,瞬間,李響整個人卻仿佛被冰凍住了一樣,徹骨的寒意竟是從心裏湧上來的。
李響發誓說那是他此生看過的最駭人的一幕,相比那件“活工藝品人”和“人床”,那是小巫見大巫了。
這是一間像籃球場地般大小的車間,車間的一側房頂上吊下兩個發光的籠子,那籠子竟是由一環環的高能燈管組成的,而籠子裏罩著的是一個胖子,胖子的身體懸在灼熱的燈管中間,赤裸的皮膚被烤成了褚紅色,滋滋地冒著熱氣,油脂迫不及待地被高溫逼出來,順著身體滴滴答答地淌進下麵一隻容器裏,已經接滿了快一桶,清澈透明。而在房間的另一側則是一個巨大的鍋,裏麵翻滾著焦糊的塊狀物,上麵浮起的油脂被一根濾管過濾後流進旁邊的容器裏。在角落裏碼放著一桶桶的油脂,分別標著一等品、二等品的字樣。
李響看明白了,這是一間煉製人油的車間。
這才是最終的結局。在幸運敲門之時,李響真的以為天下掉下了好大一張餡餅,其實他一直覺得心裏不踏實,但是卻不願意去探尋背後藏著的東西。他怕這美麗如夢的日子被破壞,他不想再過那種流浪的生活。然而他卻沒有想到,真相竟是以如此殘酷的方式擺在他的眼前。短短的幾十秒裏,李響經曆了從天堂到地獄的洗禮。
李響快速逃離這個灼熱的車間,經過那具被灼烤的身體時,李響仿佛覺得自己的心也被煎熬著。他要離開這個天堂般的地獄。
李響戰戰兢兢地逃出這個煉油車間,突然聽到有人走動的聲音,李響清楚被人發現的結果,情急之下,他像一隻倉皇的老鼠四處尋覓藏身之所,他鑽進身邊最近的一個房間裏。
“小李子?”
小房間空空蕩蕩的,中間一張床上平躺著一個人,那人看到李響顯然很驚愕,叫了一聲。
李響認出這個胖子正是蒲叔,他連忙把手指放到唇間做了個噤聲的動作,然後伏在門後聽著外麵的人拖著車子經過。過了一會兒似乎又裝了“貨物”離開了。李響知道那被運出去的一定是人油。
“小李子你在這幹嘛?”蒲叔忍不住又問道,他從床上坐起來,床發出吱吱呀呀的響聲,把李響嚇了一跳。
“蒲叔,我們快逃吧,這不是好地方,他們會殺了咱們的。”李響幾乎哭了出來,但是一時不知道從哪裏說起。
蒲叔從床上走下來,他實在胖得可以,像一座小山一樣,一定能煉出不少的油來。他拍拍李響的頭,道:“怎麼回事?”突然,他身體晃了一下,扶住牆才站住,疑惑地道:“他們到底給我注射的是什麼?”蒲叔上到十八層區後,工作人員給他注射了一隻針劑後,安排他在這裏休息一下,等候下一項檢查。因為每新到一層都要進行一次體檢,他已經習慣了。
“沒時間了,我們快逃走吧,總之這是個陷阱,他們要殺了我們煉人油。”李響把門打開條縫見外麵沒人,又定了定神,分辨了一下方向,終於看清來時的那個雜物間的方位。
“快來,蒲叔,我知道一條逃走的路。”李響在前麵說。
蒲叔迷迷糊糊地跟在李響身後,一陣陣的暈眩。
然而進入雜物間的時候,李響發現犯了一個嚴重的錯誤,通道過於狹窄,蒲叔根本就進不來。
“喂!你在那兒幹嗎?”突然身後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是那個天堂主人,此時在李響聽來那慈祥的聲音比魔鬼更可怕。
蒲叔驀地轉身,用他肥大的身軀遮住李響,悄悄用手把他推進通道裏。蒲叔驚愕的表情已經暴露了一切,天堂主人突然喊:“來人,抓住他,怎麼能讓他亂跑。”
李響在狹窄的通道裏,出口被蒲叔堵得嚴嚴實實,他聽到外麵零亂的腳步聲。蒲叔用低沉的聲音命令他道:“快跑。”
李響來不及多想,順著通道鑽進黑暗的樓梯間裏。他聽到身後傳來一陣打鬥聲和人的慘叫聲,接下來兩聲清脆的“啪啪”聲,那是槍聲。一切結束了。
李響根本來不及哭,甚至顧不上害怕,或許根本就忘記了害怕,他一口氣摸到通道最底層,逃出了大廈,來到海邊。
這時海邊停著一艘船,他認出那正是送他們來的那艘,今天剛剛有一批新的“中獎者”送上島來。
船上的人都進入到大廈裏休息,李響悄悄混上船藏了起來。三天之後,船靠岸時,李響已經餓得奄奄一息,他混下船,又回到了熟悉的“人間”。
我聽得目瞪口呆,我問那你又是怎麼能猜中彩票呢?李響笑著說:“可能是在那間煉油車間裏受了刺激,你不知道那一刻我真切地感受到我的靈魂就停在頭頂上,他告訴我快跑快跑。我聽到了自己靈魂的聲音,而這聲音也能告訴我彩票的號碼。但那錢真的讓人不踏實。”
李響說,那以後他明白了一句話——“將欲取之,必先予之”。他說當你平白無故突然得到很多的時候,並不一定是好事。反而是自己努力得來的心裏才踏實。
說完李響笑笑,又去幹活去了。
開學後我返回學校,後來再也沒見過李響。我曾去找過他,但是他和龐大寶都不在了。我有時還能看見一些類似“人間天堂”的廣告,這時我會想起李響的話,他說天上掉下的餡餅都是陷阱。
最近看到一則新聞,說“秘魯破獲一殺人煉屍油的黑幫團夥,而人油是製作高級化妝品的最好原料,黑市價格每公升數萬美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