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十一章 詢喚與缺席?(1 / 3)

中國進入改革開放的新時期後,閉關自守的格局被打破,西方女性電影及其理論,開始為國人所借鑒和參照,但是,每一曆史話語的產生,都離不開其特定的文化背景,西方女性電影及其理論所賴以產生的文化機製,與作為第三世界的社會主義中國相比,客觀上存在著本質的差異。因此,對西方女性電影理論的借鑒和參照,不但沒有取代國內電影理論界的運作,反而意味著我們必須以更為豐富的視野,來理解和透視新時期中國女性電影的文化意義。

恩格斯指出:“母權製的被推翻,乃是女性的具有世界曆史意義的失敗。”彌爾頓的《失樂園》,在一定意義上就成為女性這種世界曆史意義失敗的寓言。《失樂園》開篇,便奠定了男人亞當和女人夏娃的基本關係:“他隻為上帝,她隻為他的上帝。”“上帝/男人”相對於“肋骨/女人”而獲得性別的權威關係,上帝依照自己的模樣創造了亞當,亞當卻沒有依照自己的模樣來創造夏娃,二者是一種不可逆的關係,女性的創造由此被決定為二次性的、派生的亞類品種。這樣。人類被上帝放逐而失去了天堂的樂園之後,女人又被男人所放逐而失去了人間的家園。因此,如果說踏上天堂之路,成為但丁、彌爾頓等詩作的全部光榮與夢想,那麼,重歸人間的家園,則成為古今中外一切女性題材的母題。新時期中國男性導演所執導的女性電影,在演繹這一母題時,自覺或不自覺地滲透了對新時期曆史轉型期的社會文化思考。

20世紀80年代初期吳永剛、吳貽弓執導的《巴山夜雨》,通過一頁扁舟載著被囚禁的詩人秋石沉浮於腥風惡雨的巴山蜀水這一能指,成功地喻示了秋石所處時代的險惡,表明了這一時代的終結與作為曆史轉型的新時期到來的必然與合理。但是,如果以女性主義的方式來解讀,則不難發現,像被縛的普羅米修斯一樣被囚禁的詩人秋石,顯然仍是某種真理的化身而具有父親的權威。影片中一本《蒲公英》詩集、一幅小女孩吹蒲公英種子的水印木刻畫和一曲主題歌:“我是一顆蒲公英的種子,誰也不知道我的歡樂和悲傷。爸爸媽媽給我一把小傘,讓我在廣闊的天地間飄蕩……”無不以略帶憂傷的語調告訴人們,如蒲公英般無助地飄蕩的女性,要改變自己的命運,便隻有尋找父親的庇護。乍一看來,這一意義隻表現於離散多年的小娟子尋找生父秋石和最後父女團聚的情節中,然而,當押解秋石的劉文英為秋石的高風亮節所感動而意識到自己“才是真正的囚犯,是精神的囚犯”,劉文英便同樣把秋石視為自己的父親——精神上的父親。

弗洛伊德把女性對父親依戀的原因,歸結為女性生理上陽物的匱乏。弗洛伊德把陽物稱之為父親的名稱,它作為世界模式的秩序的製造者而象征著至高無上的權力,“在正常的發展過程中,女孩將會找到這個以父親身份出現的對象通向選擇最後對象的道路的。”而且由於不存在閹割的擔憂,“她置身於俄狄浦斯狀態就仿佛是躲入了避難所。”由於男女生理上的性差異是一種客觀存在,因此弗洛伊德實質上假定了父權製度將永遠不會被動搖,這顯然有悖於曆史發展的真實麵貌。格爾哈斯·倫斯基指出:“在農業社會中,幾乎每一個婦女的生存權力、特權和希望,都是由她們所依賴的男子的地位,以及她們同該男子的關係所決定的。隨著工業化的發展,婦女的情況變化很快,不能再把她們說成僅僅是某個男人的附屬了……長期以來將分層係統中的女性係統和男性分離開來,並使前者依附後者的傳統壁壘正在明顯地消失。”新時期的曆史轉型,提供了對曾以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盤踞了數千年的封建父權神話質疑的可能。北影廠和八一廠分別拍攝的《許茂和他的女兒們》,或由四姑娘許秀雲唱主角,著力渲染四姑娘與許茂的性格衝突,以四姑娘跳水尋死為劇情的高潮;或讓許老漢挑大梁,側重塑造養育著一群不同性格命運女兒的許老漢的形象,刪掉小說中四姑娘跳河尋死的情節而改為許老漢因內心痛苦而懸梁自盡,殊途同歸地宣告這樣一個事實:作為父權社會象征的父親,已不再具有庇護被逐女性的力量。

新時期的謝晉,將全部熱情傾注於再銀幕上塑造具有母親般品質的女性形象。《天雲山傳奇》中馮晴嵐與羅群的關係,具有多重的語義。當馮晴嵐發現羅群“純得像水晶一樣的人”,“有一種令人震驚的美,而這種美隻有在情操高尚的人才會出現”而仰慕羅群時,馮晴嵐無疑把羅群視為具有父親般權威的人;當馮晴嵐作為一個少女而愛戀羅群時,他們的關係又是戀人式的。但是,影片卻出現這樣一個耐人尋味的鏡頭:風雪彌漫的路上,羅群無助地病臥在板車上,車上堆放著幾本厚厚的書,依稀象征著破碎的父親的權威,馮晴嵐則艱難地將板車拉回自己的家。馮晴嵐對因錯劃右派而被放逐的羅群的這種關懷,客觀上已具有母愛的性質,而且。在羅群終獲平反被社會重新認可之後,馮晴嵐卻象一個辛苦把孩子拉扯大之後頹然倒下的母親,愴然地離開人間。這時,影片出現青年時代馮晴嵐照片旁剛熄滅的蠟燭、掛在竹竿上破舊的紫色背心、菜板上切了一半的鹹菜、綴有補丁的花布窗簾、馮晴嵐走過的獨木橋、馮晴嵐走過的小磨坊小路、馮晴嵐拉板車走過的學地腳印……女性母愛的樸素深沉和滄桑感,構成了這些鏡頭語彙的基調。此後,諸如《牧馬人》中的李秀芝、《芙蓉鎮》裏的胡玉音、《高山下的花環》中的梁大娘,謝晉無一不賦予她們以拯救男性於苦海之中的聖母般的偉大品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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