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說的有水平,達到了縣級幹部看問題的高度。”齊天翔豎起了大拇指,夜色中盡管看不太清,但揶揄的意味還是能夠明顯地感覺到的。
“你這是在挖苦我”,李政笑著抗議道:“對吃我還是有發言權的,畢竟幹了十幾年的記者,吃了無數的飯局,還是很有感觸的。”說著話看著齊天翔說:“我給你說一個讓我感觸的故事,那是很多年前的秋天,省記協組織的走基層新聞采訪活動,我選擇了去西部省份某縣的一個村子,同行的有省民政局的一位朋友,因為我有著新聞單位的身份,縣委宣傳部一位副部長作陪。因為事先有通知,上午一到就看到了很多想看的東西,也算是例行公事地完成了此行的工作,原本是要回縣裏吃飯的,因為縣裏也知道基層條件艱苦,怕委屈了我們,但村裏怎麼也不願意,而且已經早早就準備好了。不好拂村裏的好意,想也就是一頓簡單的午飯,也就同意了。可進了村委會低暗的窯洞,還是吃驚不小,豐餐大宴見過不少,珍饈美味也沒少品嚐,但這不大的飯桌上簡樸的飯菜還是讓我感動莫名,並自此始終處於這種情緒中。菜不少,滿滿地擺了一桌子,而且還有層層疊疊地摞著,除了當地的出產,而且是葷多素少,也就是每個菜裏都能見到肉的影子,精致能說的是燉雞和醃肉。據縣裏的同誌講,這裏的農村是不吃雞的,而且不到不得已是不吃母雞的。因為養雞是為了下蛋,公雞是小小的就處理了的。醃肉也是為了待客才吃,平時買不著鮮肉,殺豬也都是逢年過節的事,殺了豬將肉淹起來,要吃一年的。這裏是嚴重缺水的地方,人畜飲水都是挖的窨井貯存的雨水,怕我們喝不慣,專門到縣裏買的礦泉水。鄉村小賣部是不經營礦泉水的,隻有飲料,是生病或當營養水喝的。是病人和孩子的專用。而我們的喝以及做飯都用的是礦泉水,真不知買了多少,花費幾何,在靠天吃飯,人均年收入不足千元的村子相必是個不小的支出。開始吃飯時又請來了村裏年齡最大的四位老者,年齡最大的已經八十二歲了,為我們作陪。由於八仙桌位置有限,除了我們三位和司機,就是四位老人,支書和村長是站在旁邊為我們服務,當我們一再提議說可以擠擠坐下,他們的回答是有老人和客人是不可以的。一直到結束,他們兩位村裏的當家人一直站著,隻是敬酒時端端杯子,卻始終沒有動一下筷子。一頓飯吃得很拘束,老人們很少動筷子,隻是緊著招呼我們吃菜,對一桌在他們看來是過年也不可能吃上的美食好像沒有一點興趣。客套話和感謝的話說的比什麼都多,可卻自始自終沒有一句請我們幫忙的話,而且連含糊的暗示也沒有。在回城的車上,部長才說,請老人作陪一則說敬客,顯得客人尊貴,二則也是尊老,讓老人們能開開葷。吃不完的菜是要按菜的多少和葷素程度分發到各家的,當然也是按各家老人的年齡或孩子及家庭負擔的輕重分派的。一席話使我久久沒有作聲,但卻使我心裏震撼和感動不已。他們很窮,窮的連溫飽都成問題,可卻恪守著尊老、敬客的古訓,恪守著做人的本分,而且本分的有誌氣。正是這誌氣支撐起我們這個民族自尊自愛、不屈不撓、堅韌無懼的脊梁。有時候覺得他們比我們富足的多,也快樂、充實的多。這頓飯我至今也忘不了。”
“看來你是得去文化局當局長,或許就此還能出一個大作家,或者一個偉大詩人。”齊天翔說著,看著李政要抗議的樣子,舉手做了個暫停的手勢,不由的說:“你發現路金山抽的煙了嗎?現在能抽那個牌子煙的不多了,所以給我的感覺不錯。”
“是啊!現在能坦然地自己掏錢買煙,並堅持抽的人,除了路金山、老劉,還真是不多了,可以這樣說,這才是真人。”李政佩服地說著:“自卷煙從日常用品升格為消費品之後,煙的作用已經不僅僅局限於日用品的範疇,以往日用品的概念已經完全消失,變成了金錢的代名詞,有了交際、交往、身份、地位、品味等各種的意義和象征,煙的功能也在日益增強,而且隨著作用的增強,自身價值也在提升。價格和品牌與時俱進,成了完完全全的消費品和交際物了。一條煙動輒幾百、上千,甚至出現了售價2800元的‘冬蟲夏草’,1500元的‘至尊南京’,在很大範圍的老百姓還在為衣食所憂的中國,這樣的手筆未免太大了一點。近來就有朋友告訴我戒煙了,不是為了健康,更不是追求什麼新男人時尚,原因很簡單――吸不起了。估計我今後戒煙也會是這個理由。”李政赫然地說:“想想也是,以往幾角錢,或者塊把錢一包的煙,換幾次包裝,就身家幾十或幾百,還是那點吞雲吐霧的功能,還是那閑極無聊的過渡,還是那掩飾情緒的道具,但成本卻不菲。交際、攀談,人家出手就是‘軟中華’、‘蘇煙’、‘南京’,最不濟也是熊貓、金將軍,咱們的小將、大雞露麵,無疑與光著膀子進酒店,穿著拖鞋進省委似的,那感覺,怎一個羞愧、尷尬了之。如果再攤上領導客氣地接過,抽了兩口就咳嗽不止,那還不如找個地縫呢,說男人累,說有事業的男人累,其實吸煙的男人更累。”
“這感觸發的對路,抽公家的煙心不忍,自己買又撐不起門麵,還真得考慮戒煙了,或者厚著臉皮就不換煙,像老劉一樣。”齊天翔感慨地說著,突然換了個話題,囑咐著說道:“今天的事暫時不要說出去,然後你想辦法做個調查,或者幹脆就找你那個記者朋友,也就是王金昌的弟弟,讓他細細地把曙光廠前前後後的事情調查一下,弄一個材料出來,涉及到那個部門或個人,也不要回避,隻管調查就是,越詳細越好。” 交待完這些,齊天翔不由感慨地說:“人們不仇富,因為勤勞的致富,原本就令人欽佩;人們也不羨慕富豪們的生活,甚至不要求富豪都是慈善家,畢竟覺悟有高下;人們也不要求富豪財富的積累都流暢著道德的血液,因為資本和資產的集聚都是血腥的;但人們有權要求為富之人,展示給社會的一麵,符合基本的為人準則,起碼像個正常的人,這就夠了。”
“好的,我這就聯係他,盡快讓他弄出東西來給你。”李政神情肅穆地說著。到了此刻他才真正明白齊天翔拉著他走了一天的目的,也明白了他要做的事情,盡管不好問,卻也大致明白了他想要的是什麼。
靜靜地走著,倆人都沒有說話,齊天翔知道李政會想到些什麼,但此刻卻不便告訴他,因為曙光廠的事情不光牽扯著清河,也牽扯到省裏幾個部門和個人,而第二次合資的時候,錢向忠是清河經貿委的主任,黃慶是副市長,恰恰主管著工業和經貿。齊天翔堅信,這不僅僅是巧合,也不該有巧合。
夜色很靜,齊天翔和李政的腳步聲卻並不靜,甚至有些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