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群覺得不甘心,一股火也在心中熊熊燃燒,他想了一下,拿起手機,給黃慶也發了一條短信:“網開一麵,各自方便,魚死網破,奈何奈何。”
發完了短信,彭群又撥打了移動公司王經理的電話,他要搞清楚昨晚飯前的電話是怎麼回事,這件事堵在他的心中,不搞清楚就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又該如何應對。
“小王,你馬上幫我辦件事。”彭群簡潔卻不容質疑地給王經理布置著,對於這個小王他完全放心,所以也不用隱瞞什麼,“你幫我查一下這個號碼昨天晚上的通話記錄,特別是五點半到六點的通話。”彭群將黃慶的電話號碼說給了王經理,然後焦急地等待著他幫自己解開謎團。
王經理是妹妹的小叔子,大學畢業以後分配到了清河移動公司工作,工作幹得不錯,而且也勤快,沒幾年就做到了部門領導,正巧趕上機構幹部調整,彭群就通過關係把他弄到了平原做了經理,也算是獨當一麵了。小夥子很感激他,也很聽話地幫他辦了不少事,跟蹤和監視班子成員或其他需要關注人員的電話通訊就是很重要的一項內容,小夥子從來沒有讓他失望,而且也做的很是隱秘。
其實昨天晚上彭群就想讓小王查的,考慮到今天還要見麵,就沒有著急這麼做,而現在卻是刻不容緩了,必須要知道這中間是怎麼回事。就在等待王經理電話的時候,黃慶的短信回複來了,還是簡單的幾句話:“亡羊補牢,猶未為晚。塞翁得馬,焉知是福?斟酌斟酌。”
彭群立時有些恍然,黃慶短信中的典故曾經不止一次地在各種場合說過。這位領導為了顯示自己的儒雅和文采,常常會在講話中用上成語典故和詩詞章句,顯得文化底蘊深厚,其實都知道,他的秘書們手頭邊,唐詩宋詞和成語大詞典,都是必備的書籍,根據不同的場合或活動,提供給他不同的詩詞和典故,供他使用,天知道這些詩詞他看過幾篇,又能記住幾句。
但這兩個典故卻是今年春節之後,在黃慶家中聽他說到的,而且很是鄭重其事。那是黃慶如願成為省委常委、常委副省長之後,幾個他過去的老部下,相約趕去祝賀,在他的家宴上聽他說的。說是家宴,其實也是有選擇的,而且門檻很高,低於二十萬,門都進不去。彭群也是先送了十萬元,後來聽說內情又補送了十萬元,才在第三批被通知參加的。
“我就是不喜歡屁大點事就大操大辦的,弄一個大飯店,通知所有相關不相關的人,這不是借機斂財又是什麼?你知道人家願不願來,是不是甘心情願,弄得雞飛狗跳的,不但影響不好,還傷了同誌們之間的感情。”大範圍的斂財黃慶是不願意做的,也是不敢做的,他隻收自己認為應該收的,老部下,老關係,甚至一路走來曾經施恩的人。他不擔心這些人給不起,正像笑話裏說的,貪官的眼裏所有的幹部都是貪官,或者是無利不起早的斂財之徒。嫖客眼中所有女人都是娼妓,而娼妓眼中所有男人都是嫖客。他知道自己的屬下都是什麼人,又有什麼樣的背景和把柄,尤其是像彭群這種帶病提拔的人,他們不能放棄伸過來的救命繩子,哪怕這根繩子有一天將會變成絞索,因為他們無從選擇,隻能任由黃慶擺布。這樣的人很多,彭群不是第一個,也絕對不會是最後一個。彭群很佩服黃慶控製下屬的能力和計謀,用弱點和缺陷控製人,這招太陰,卻真正管用。這樣編織起來的網絡,堅固程度是難以估量的。這樣一個普通的慶祝升遷的所謂家宴,收受的好處就何止幾百萬真金白銀,彭群真是感覺到自己的所作所為,充其量不過是小打小鬧,說到底還是小毛賊的做派,而黃慶才是江洋大盜的做派,這樣的貪腐才是真正保險又可靠的收入。
“亡羊補牢,猶未為晚的典故大家都知道,我就不敘述了,我隻說意義。羊跑了,似乎什麼都沒有了,這的確看上去是悲劇,但換一個角度看就不是這樣。羊跑了,羊圈還在,就能夠繼續養羊,養更多的羊。跑羊的事情隻是給牧羊人提了一個醒,要築牢羊圈,這樣看壞事就變成了好事,隻要築牢了羊圈,看上去是得不償失,但卻可以在教訓中學到經驗,暫時的損失也就可以彌補回來。”黃慶看似漫不經心卻意味深長地繼續說著:“下麵再說說塞翁得馬的典故,其實是從塞翁失馬演變而來。塞翁的馬丟了,他卻很開心,因為丟了一匹母馬卻引回了兩匹公馬,這就是遇事不慌的典範,能自己寬慰自己,但得馬之後的塞翁卻並不開心,因為隨後就有兒子騎馬摔斷腿的悲劇發生,這就是得與失的關係,這就是辯證法。得失之間的變幻是不以人的意誌為轉移的,因此才有了舍得之間的利益轉換,所以勉強得到的不要欣喜,不一定要在哪些方麵失去,還是要全麵來看得失,有時候舍就是得。”
應該說黃慶的口才絕對是一流的,他不但能準確地說出自己的意思,也能通過語言說出你想說的意思而讓你佩服,更能利用先說的優勢堵住你想說的意思,這就是權謀,也是智慧,運用到官場上就是政治智慧。但這個時候發來這樣的信息又想傳達什麼意思呢,自己做出犧牲,而後他還可以幫助彌補。塞翁得馬的意思呢,是自己魚死網破之後即使能得到一定的保全,卻會帶來更大的災禍,會波及到哪裏呢?彭群不知道,但很快就有了答案。
先是小弟弟彭剛打來電話,一上來就是帶著哭腔說:“剛才接到台裏的通知,我被停職了。原因是在新聞采訪中收了企業的紅包,這已經是一年多以前的事情了,怎麼現在才來調查,一定是有人故意整我。”
“先別哭,一個大男人,哭哭啼啼的像什麼樣子。”彭群厲聲地訓斥著彭剛,但對於這個小弟弟,他是最痛愛的,不僅僅因為他們兩個相差十幾歲,而是這個弟弟從小就乖巧、聽話,靦腆的像個小姑娘似的,必須由他來保護,而他也必須保護他,“你先別急,我先了解一下情況再說。”
掛了弟弟的電話,彭群立刻就想到了黃慶,作為曾經的海城市委書記,現任的省委常委、常務副省長,他完全有這個能力,也完全可以做到,但會為了他拿自己的弟弟,一個普通的電視台小記者開刀嗎?他有些難以置信。他沒有猶豫,立刻就跟自己的老戰友,海城市電視台副台長劉孟磊通了電話,得到了證實,的確是剛接到上麵的電話,要求對記者職業賄賂進行打擊,具體情況還不是很清楚,還要看調查的情況,而且涉及的也不僅僅是彭剛一個人。
證實了這些,也就證實了彭群的猜測,的確是衝著他來的,但給弟弟的電話也還是盡量的委婉和溫煦,“你也不用擔心,調查的不是隻有你一個,而且你們收紅包的現象也不是現在才有,所以要想開一點。”
“說是這樣說,可我現在正在新聞部主任的公示期,一旦查實些什麼,就全完了。”說著話,彭剛又帶著哭腔,似乎立即就能哭出來。
“好了,好了,哥知道了,哥會安排好的。”彭群安慰著弟弟,盡量顯得和順。
“那就多謝哥了”,彭剛感激的話似乎要繼續說下去,可對著哥哥又不能說的太多,因此就轉移了話題說:“哥哥多注意身體,千萬別累著,嫂子不在身邊,你自己要多當心。”
放下了弟弟的電話,彭群心裏湧起一絲暖意,也就是這個弟弟,嘴甜、有眼色,還很會來事。當年弟弟大學畢業,按彭群的意思是準備把他安排到縣文化局或電視台的,因為這個弟弟喜歡文藝,又學的是電視編導專業。可弟弟執意要去海城市電視台,怎麼說都沒用。弟弟也是被母親嬌慣壞了,最小的弟弟,母親寵愛也是情理之中,而且母親發話,讓彭群給辦好。沒辦法,彭群隻好托自己在海城市電視台當副台長的戰友給辦了這事。後來才知道,弟弟執意要去海城市電視台,是因為大學時交的女朋友是海城的,畢業之後進了電視台。這讓彭群很是生氣,為了一個女朋友,就放棄自己熟悉的環境和人際圈子,自己去陌生的環境打拚,這不是傻嗎?以至於將近十年了,還是一個普通記者,如果放到德清市,當不了台長,起碼也應該是個副台長了,但卻沒有辦法說,畢竟弟弟大了,有自己的想法和主意了,有些話也不好直接說,而且彭群覺得,與弟弟盡管隻差十一歲,可想法和思路卻像是兩代人似的。
由此也想到不久前弟弟所來的電話,興衝衝地告訴彭群,他就要做新聞部主任了,已經開始考察了。電話裏就能明顯感覺到他難以抑製的興奮、激動之情,聲音都在微微地顫抖,不停地說著得到這份工作的不易,過程、艱辛,乃至細節,那一會他能想到的,幾乎一股腦地向彭群傾瀉而來,根本沒有他插嘴問話的間隙。好容易他的敘述有了停頓,彭群當時也許是心緒煩亂,也許是感覺不好,隨口就說了一句:“高處不勝寒啊小弟,你考慮好了嗎?”
一下子把弟弟說楞了,好久沒有回過話來。也許這個時候問這個,也許是在思考,片刻才輕輕地說:“我願意試試。”
彭群很快意識到自己話中的冷峻,覺得挺後悔,這麼一個高興的時刻,怎麼說這個,又怎麼是這個語氣,立刻解釋:“哥的意思,你現在做記者不是很好麼?無冕之王,自由自在,天不管地不管,不是很好嗎?為什麼要做哪個什麼新聞部主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