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還是應該再找個人成個家,孩子也不在身邊,還是得有個人照顧一下生活。”張婉芬接過閆博年的話,關切地說著:“你也就六十歲剛過,年齡不算大,還是應該考慮考慮。”
“老嫂子就別給我寬心了,就我這身體,一年要住半年醫院的,誰嫁給我,伺候病號嗎?”白豐收嗬嗬笑著說:“我這樣也挺好,家裏住住,醫院住住,兩邊都有新鮮感,多好!”
“其實在身體允許的情況下,還是應該多出去走走轉轉,這種慢性呼吸係統疾病對氣候很敏感,有條件的情況下,冬天最好到南方,夏天到北方,這樣對身體恢複會好一些。”閆麗不失時機地插話,剛看到白豐收時很是驚訝,在她的記憶裏,白叔叔永遠是哪個孔武有力,可以把她放在肩頭並甩起來轉圈的壯漢,是哪個嗓音有磁性且渾厚地透著胸腔共鳴的男人,更是笑起來豪放粗狂的西部漢子。這幾年不見,熊健壯碩的身軀已經有些佝僂了,滿頭稀疏的白發霜染了一樣,特別是神情顯得萎頓和衰老,不由覺得心酸。
“還是咱家小麗會心疼人。”白豐收嗬嗬微笑著誇獎閆麗,臉上溢滿了幸福的表情,“你白叔叔不是個能享得了清福的人,也不到享清福的時候。”說著話隨即神色就嚴峻起來,語調堅定地說:“別看你白叔叔呼啦帶喘地像個廢人,但需要的時候,我老白依然是個合格的戰士。”
白豐收亢奮的話像是說給閆麗,又像是表決心,其實更像是說給自己的誓言,但不管意思再多,再複雜,都在表明白豐收的心境。
幾十年的仕途生涯,結束的時候回頭看,似乎還有著無盡的遺憾,更有著難以言說的不屈和不甘,似乎還什麼都沒有幹就結束了,似乎還有些事情沒有了結,究竟是什麼也真難以細細地分辨,甚至難以放到桌麵上說清楚。這種矛盾複雜的情緒,白豐收也知道是所謂的退休綜合征所致,退休前渴望著退休後的閑適和安逸,也無數次設想過退休後的生活,但一旦退休以後,沒有了工作,沒有了日常繁瑣的事情,突然成了無所事事的閑人,也就頓覺心裏空落落的,不知道應該做什麼,也不知道還能做什麼,時間也變成了可怕的東西,因為不知道該怎麼打發,更不知道延續之後的生活會是什麼樣。由此也開始懷念工作時的美好和忙碌了,一些不愉快也變得珍貴和美好,而這些對於白豐收就更是如此了,一個人的賦閑,大院裏每日裏進進出出的形單影隻,即使有一些老夥計可以聊天,可能說的除了官場裏的那些事,就是扯些天氣之類的閑篇,而熱鬧之後的靜寂更加的強烈,甚至空蕩蕩的房間裏都充滿了無聊的空氣。
一路走來幾十年,白豐收都是在忙碌中度過的,不管是在部隊,還是轉業到地方,或者是兩次援藏,都是在忙碌和急迫中度過的,即使是在省政府和省紀委的時間,沒有了那些明顯的忙碌,也是每日裏的忙亂,或者是應付著來自方方麵麵的糾葛和矛盾,似乎都是在為別人忙碌,沒有自己的時間,也不需要為自己安排時間。有時候想想自己就像一輛奔馳的汽車上的一個車輪,不是為了自己奔跑,也沒有了自己的意識,跑與不跑都與汽車的目的相關,直到自己被換了下來,對於車輛是沒有了任何意義,而對於自己卻也不知道還能幹什麼。
對於待遇或職務,白豐收深深知道,自己並不是不在乎,隻是自己的在乎沒有任何意義,也就隻能是不在乎,或者不很在乎。這是這麼多來自己唯一能夠做的,年輕時還可以為這些看似不在乎之舉,繼續報名二次進藏,表明的就是自己內心的不滿和怨氣,但結果卻並沒有改變什麼,此後無論是副秘書長位置多年不動,還是與賦閑無疑的省紀委副書記,就不是他能決定的,也是他無奈的接受,因為他已經沒有了賭氣似的衝動,沒有了年齡、身體的優勢,不在乎也就代表全部了。這樣的職務退休,不管怎麼說都是預料之中的事情,也是可以滿意的,盡管自己也無數次想過,如果有機會、有後台,結果會是什麼樣,但也明明知道這種“如果”隻是假設,也就隻是想想而已,充其量隻是劃過夜空的流星,一瞬間的閃動罷了。是必然也是必須,因此不快也就沒有了依附的條件,而且心裏也還是滿意的,畢竟幾十年的辛勤工作,換到的是這樣的職位,一個農家子弟,能有這樣的歸宿,也還是可以滿意的。
矛盾和糾結中白豐收度過了退休以來的日子,當然也沒有閑著,他也不可能閑著。
閆麗看白豐收不再說話,閆博年也沒有說話的意思,知道他要和爸爸說些私密的事情,就知趣地與媽媽交換了一下眼神,一起悄悄地走出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