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人少,生死穀裏總顯得格外空曠,院落之間隔著山丘,串門都要跋山涉水。這樣的日子總是有些無聊的,有個人說話成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然而已經是連著三天,衛嵐發現小柳兒看向她的眼神裏充滿了鄙夷。第一天她嬉皮笑臉地涎上去叫著“小柳姐姐”,小柳兒重重地把餐盤擱到她桌上便轉身走了;第二天她還是笑眯眯地吃下了小柳兒送上來的午飯,半冷半餿;到了第三天晚上,小柳兒連熱水都沒給她準備了。
她大呼小叫地從冰涼的木桶裏跳出來,裹著厚厚的棉衣坐在垂花門下,一邊吸著鼻涕一邊用筷子敲著碗沿念念有詞:“我的命怎麼這麼苦啊,沒飯吃沒澡洗,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我這麼柔弱的女子活著到底是為什麼啊為什麼啊……”
小柳兒便從前院過來了,將一桶盛著滾燙熱水的木桶狠狠地放到衛嵐麵前,衛嵐立刻眉開眼笑地站起來說了聲“謝謝小柳姐姐!”,然後喜滋滋地回屋洗了一個熱水,仿佛一點也看不到小柳眼底那濃濃的厭惡和不耐煩似的。
不過在夜深人靜的時候衛嵐也會收斂起她的笑容,陷入認真的沉思,自己到底做了什麼事,以至於讓小柳兒覺得如此嫌惡?
她流水賬似的回想了一下入生死穀後發生的一切,也沒能琢磨出一個所以然來,大概女人的態度總是如此善變吧。很快她也沒將這件事放在心上了,可漸漸,第二個人,第三個人,幾乎每個生死穀的人見到她時都對她流露出這種厭惡、不屑而又鄙夷的神情,那種“我一定做錯了什麼”的想法在衛嵐心裏終於後知後覺地明確起來,她甚至覺得,隻有去問問逍遙子才知道了。
逍遙子是生死穀裏有說話相當有分量的人,否則也沒有資格把她帶到這個不為人知的秘密山穀。不過衛嵐私心裏覺得,生死穀裏人的地位是按長相排的,逍遙子年逾不惑卻依然年輕瀟灑,長著一張禍國殃民風度翩翩的臉,說他是一隻保養得極好的老妖,一點也不為過。
去往逍遙子居院的路上,山穀裏飄起極其細蒙蒙的小雪,如春天柳絮般纏綿的雪,無端讓衛嵐想起十日前掖城那場大雪,她和逍遙子相識在那個雪夜。
北方的雪不稀奇,不過如此鋪天蓋地的雪,在掖城也是少有的。雪裏摻著凶神惡煞的風,風裏飄來隱隱約約的血腥味。掖城已經封城三日,隻因江南左布政使司之子率精兵在追殺一個通緝犯——說是通緝犯,事實上隻是一個與他有私仇的小姑娘,衛嵐。個把月前衛嵐黃了他與當地怡紅院花魁的韻事,還騙了他幾千兩黃金,他咽不下這口惡氣,一直從南方追殺她到北方。
衛嵐就躲在城裏,而追兵將整個城翻了個底朝天也沒找到她,還時常被她的小詭計玩弄得人仰馬翻,不是東邊起火,就是西邊爆炸,或是北邊士兵集體中瀉藥,南邊城門畫了個鬼臉。
江湖裏有個說法:要抓聰明人,就要用下作的辦法,能抓到人的辦法就是好辦法。
於是第四天傍晚的時候,軍隊抓了許多普通百姓綁在城牆上,皆是老弱婦孺、手無縛雞之力者,並通告全城衛嵐若是不出來,便一炷香時間殺一個人。
天邊夕陽如同業火燃到香的盡頭,也燃到了衛嵐一襲俏麗紅衣的裙尾,她不知從何處竄出,如一隻翩躚蝴蝶躍上城牆,將一眾無辜百姓釋放。最後一個逃下城牆的老人還清晰地記得這個女子帶著笑的臉龐,稱不上絕色,而且還沾著一些髒的泥,但眸子是幹淨的,像是白的天黑的水,很難忘卻。
瞬間,漫天箭雨如同遮天蔽日的烏雲朝衛嵐撲去,夜幕就在這個時候降臨,身重數箭的衛嵐跌下城牆,一頭栽在路過的逍遙子麵前暈了過去。
後來衛嵐才知道,逍遙子是“暗河”鼎鼎有名的殺手。殺手救人真是太陽打西邊出來的事情——如果不是逍遙子看到衛嵐身上的傷口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愈合,他一定不會無聊到用他殺人的手去救人。他發現衛嵐有著古怪的體質,說白了是命硬,說得玄乎點就是愈合能力非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