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會輕功的女子即便受了些許的傷,走的速度也不會像衛嵐此刻這般緩慢,除非那人是矛盾的,既想離開,又不想在一瞬間就消失得無影無蹤。她的每一個腳印都實實在在地踩在沙地裏,深深淺淺,像是明明滅滅的火光,一步下去,光熄了,抬起腳來,四周的沙又迅速聚攏將沙坑填滿,光又亮了。
衛嵐知道身後有一雙眼睛注視著他,那雙眼睛裏帶著慣常的隱忍不發。
營地裏那群中原人很快就追上來將兩人圍在一個圈子內,人群的火把自動散開讓出一條路來,從後麵走過來一個看起來頗為虛弱的人時,熊晉眼裏的憤怒霎時騰了起來。
唐鍥,師傅一劍刺中的唐鍥,他竟還敢活著出現在他麵前!
“沒錯,他就是熊晉。”唐鍥對眾人宣布。他虛弱得還需要人攙扶,卻毫不掩飾字裏行間的幾分囂張,因為在這裏給他撐腰的人,都是世上一等一的高手。
熊晉掃了一眼手持各式兵器的人們,雖然他在江湖上閱曆尚淺,但這些麵孔實在是名氣太大。幾乎江湖中各大門派山莊的人,都來了一兩個,還是最厲害的那一兩個。不管他們究竟為何在此,他也知道場麵必定對自己不利。熊晉握緊了手中的劍,又下意識望了一眼離他十尺之遙的衛嵐。
這一刻,他心中激蕩著一股同生共死的熱血,與之同來的卻又有一種隱秘的羞愧感。
他羞愧與無法麵對的是兩年前的自己,是未曾同生共死的時刻。否則衛嵐此刻應該在他身側觸手可及的地方與他並肩作戰,而並非如今,他隻能隔著刀光劍影遙望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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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年前究竟發生了什麼?熊晉和衛嵐的記憶裏,都銘刻著那個霜露深重的秋日。
聲音湧進來了,是腳鏈叮叮當當碰撞的聲音,沉重之中還帶有一種隱秘的幸災樂禍,有人扯著嗓子沙啞衝著勞作的人群喊:“快過去看!高管家要打死人了!好幾匹藏獒咬著那人玩兒呢!”
其實大家都聽到了,外麵撕心裂肺的呻吟一陣一陣,隻是沒有人喊,誰也不敢擅自出動,有人這麼一攛掇,所有人都湧出去看熱鬧了。他們都好奇今天是哪個倒黴鬼在受罰。奴隸之間沒有惺惺相惜的感情,別人的痛苦對於他們來說是一劑短暫歡愉的良藥——看,還有人比你更慘的。
這個時候,凶神惡煞的高管家並沒有吆喝這群畜生回去勞作,他默認了這樣的觀看,他當然想起到一種殺雞儆猴的作用,這還能讓他的威嚴得到又一次的豎立。
然而熊晉跟在人群的後麵,慢吞吞地挪過去,他的表情隱忍而沉默,他手裏緊緊攥著一枚鐵牌。
幾隻藏獒瘋狂地撕咬著地上那個血肉模糊的人,高管家一吹哨子,藏獒們立刻退下,他狠狠往地上那團血肉上抽了幾下,問:“說!你同謀是誰?!”
那個人咬緊牙關未吱一聲,高管家一聲哨響,藏獒又撲了上去。
“……這不是嵐嗎?”奴隸中有人竊竊私語,有些人沉默了,麵露不忍之色。男人和女人的待遇是不一樣的,更何況這裏的人都曉得那個叫嵐的姑娘。不管什麼時候,她髒兮兮的臉上總是帶著笑,其實她的出現,至少給這裏的奴隸們帶來了一些對生活的向往。看到她,他們就會想起自己不知流落何處的妻子,繈褓中的女兒,或是狗皮膏藥一樣貼著自己的妹妹,很多時候你不能否認女人的作用,除了那些饑渴而猥瑣的想法,更多人都覺得衛嵐是不可褻瀆的,像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