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為自己(2 / 2)

衛嵐的目光虛弱地掃了過來,仿佛是沒有焦距的,但熊晉知道她在看他。這樣的目光讓他攥著鐵牌的手捏得更緊了。

昨夜衛嵐的話猶在耳側:“平王府向九道山莊要了十三個奴隸,這是我們出去的大好機會,我們今晚去把那批象征王府奴隸的特製鐵牌偷出來,第二日渾水摸魚到隊伍裏去,他們隻看鐵牌不看人,我們不會被發現的。”

當夜他與衛嵐一起潛進庫房,被巡邏家丁發現,熊晉一驚,撒腿就跑,等他驚魂甫定地回到牢中時發現衛嵐沒有跟上來。他當然希望衛嵐不要出事,但他並不後悔自己沒有帶上她。奴隸自有奴隸的懦性,在殘酷條件長久逼迫下,他腦海中的第一反應永遠是自保。

鐵牌在他手裏被捏得滾燙,邊角尖銳的質感戳著他的掌心,這是他離開這個魔窟的唯一方法,如果他承認自己是衛嵐的同夥,他的最後一條生路必定也被切斷,他麵臨的也是這群畜生的攻擊。自然,如果站出來,他內心的譴責不會如此強烈,可這要用身體上一百倍的痛苦來償還。他嚐夠了奴隸的苦,如今希望就在眼前,他隻要閉嘴,他就能走向光明。

衛嵐給大家帶來的光明是虛幻的,但他手中捏著的光明是真實的。

然而看到那群獒犬瘋狂撕咬著衛嵐的身體,熊晉的額頭青筋突突地跳。人心都是肉做的,那肉是什麼做的?話壓在他舌下幾欲脫口而出,又仿佛墜著千斤重的鉛塊難以出聲。蕭索的秋天,他的後背竟凝出一身的汗,汗滲進他單薄的衣衫,像是裹著一層泥沼,罪惡的泥沼。

她會原諒他的,他們兩個人之間至少有一個人能活下來,這樣難道不好嗎?她既然沉默不把他供出來,就說明她許可了他的懦弱與自私。熊晉的兩條腿像是鑄在地上一樣直挺挺地立著,他的猶豫也隨著他的僵硬沉入肚中。他是什麼?以前的他是商人,講的是買賣,無償的東西他不需要負責;現在的他是奴隸,隻要生,其他情感一概可以舍去。無論是哪一種身份,都沒有要求他講道義。道義是江湖人的東西。如果可能的話,有朝一日他會為衛嵐報仇,他也不會忘記這個為他犧牲的姑娘。

熊晉混在離開九道山莊的隊伍中時,他最後看了一眼衛嵐。她縮成一團,看上去那麼小的一團,像是在他胸膛躍動的心髒,流動的血包裹著他的心髒,而幹涸的血包裹著衛嵐。她的目光直勾勾地盯著一個方向,眼裏有意猶未盡的恨意。她的笑消失了。

在那個瞬間,他腦中浮現出衛嵐曾經明媚的笑,失去後他竟發現自己是如此難以割舍。他以為他對她是沒有愛的,他們過往的溫存隻是男女之間的各取所需,所以他理所當然地享受她的熱情和犧牲。

所以當他發現其實他也愛她的時候,猶如洪水過閘,將他的整個世界毀滅否定。

是的,他後悔了。他明明可以陪她患難與共,卻為私心犯了懦弱。

可衛嵐聽不到他的懺悔了。

他有了新的身份,八號。一個捏著手中鐵牌,咬牙切齒隱忍著的八號。

熊晉堅定地認為人該為自己而活,但就此之後,他反而是為衛嵐而活,為報仇而活。在那一刻,他心裏那個商人和奴隸都已經死去了,他在放棄道義的同時終於得到了道義,他在忽略愛的瞬間得到了愛。

死亡是一場教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