狹路相逢,勇者勝。
若是依著這句老話,八人成群的黑袍列隊,似乎要比那一襲孑然青衫,贏麵來得大一些。畢竟他們身上的江湖氣更濃烈,聚集的運勢更巍峨,還有那種“天下蒼茫,攬責於己身”的雄渾意境,融彙周身氣勁呈橫刀拒馬的守關之勢,讓人不禁萌生高山仰止的心境,泛不起分毫與其相攖的念頭。
青衫隨風,翩袂若鴻,年輕夫子執筆揮灑,如一朵青蓮遺世獨立,濯清波而不妖,舉重若輕地將迎麵而來的雄渾氣勁化解於無形。
雙方對峙的場地,正是鎮口。按理說,這兒是往來的要道,殘輝西斜,正逢田裏耕作一日的莊稼漢打道回府的時辰,見著了眼前的異象,勢必疑竇重重,議論紛紛。然而這些結伴的農人路過鎮口,彼此說說笑笑,全都麵色如常,舉止隨意,仿佛根本看不見互相對峙的兩撥人。
所謂修凡殊途,絕不是嘴上說說,修行者的通天本事,自不是尋常百姓能夠窺探得明了,眼下這種異象,正是那年輕夫子提早設下了幻境,避免接下來的爭端殃及無辜鎮民。
老槐樹下,嚴夫子以手代筆,如走龍蛇,在日落西山之際,齊目高的空氣中寫下四個大字。
丹心如故。
為首的黑袍人揭開紗笠,現出一張清朗剛毅,刀削斧鑿的麵容。他看著年輕夫子用淳厚意氣書寫、隱含質問的四個大字,眼中一片沉靜,有如兩口深潭。
待到字跡消散,黑袍人才緩緩開口:“師兄,別來無恙。”
年輕夫子嘴角含笑,卻是嘲弄意味居多,朗聲道:“霍卓群,堂堂止戈府遄飛閣的一閣之主,管閭閻宮一介小小的殿判叫師兄,你就不怕你身後的這幫人心生芥蒂,賣弄唇舌,把你苦心經營的狼子野心毀於一旦?”
年輕夫子故意把話說得誅心,但不止霍卓群麵不改色,他身後八字排開的七個人,雖因戴著遮避神識的紗笠,看不清臉上表情,可聽完這一番話,他們的氣息紋絲不亂,身形更是穩若磐石,分毫震顫也無,足見其無動於衷。
霍卓群語氣平和:“旁人我不知,可我遄飛閣的兒郎,從不喜歡多事。”
年輕夫子駢指成刀,斬落一段袖袍,冷聲道;“好一群精貫白日的忠狗!”
霍卓群身後七人,齊齊上前一步,猛然湧起一股磅礴氣勢。霍卓群揮手化解,示意他們退下。他神色複雜道:“往事往矣,嚴師兄不必如此掛懷,更何況,當年之事,錯不在我。”
年輕夫子左手輕撚鼻根,壓製心底湧起的忿怒,半晌,他寒聲大喝:“錯不在你?!你可知,恩師為了你自願領罰,在無眠之境身化禁製,鎮壓【寐貘】,至今已和無眠大陣不分彼此,年月不知?!你可知,餘師妹因你自封六識,斬斷來生,以無垢無漏寓身秘術,將荒獸【識蜚】囚於體內,忍受著焚血噬魂之苦?!你可知,張宮主為了閭閻宮上下安危,念分陰陽,生魂化劍,如今早已不是當初的那個人……這一切,全因你的一念之差!你卻在說,錯不在你?!罷了,既然你執迷不悔,多說無益,我自當拚盡殘軀,將你帶回閭閻宮由殿監處置。”
霍卓群神色晦明變幻,看向年輕夫子的眼神中,有懷念,有自責,有憐憫,最終被一片堅毅取代。
他淡淡道:“師傅的恩情,我霍卓群十世也報答不清,然而師是師,道是道,修行路上,從來都容不得茫然自失,一路走來,我問心無愧。”
年輕夫子揮了揮手,示意不必多言,自墟鼎喚出一支足有臂長的毛筆,鐵畫銀鉤,下筆隱有風雷聲,七個大字顯現在半空,力透穹頂:
“有變節者吾擊之”!
霍卓群身後半個身位的黑袍人,掀開紗笠,露出一張螓首蛾眉的俏臉,正是遄飛閣副閣主岑黛。
岑黛望著半空中的七個大字,夷然不懼:“嚴思邈,我們敬你是閣主的師兄,先前施展的萬象遄飛,采取也隻是守勢,留有餘地,無非是因為有更要緊的事,而不是說我們止戈府的人,懼了你閭閻宮。你可知道,止戈為武,當戰則戰?!”
“當戰則戰!”連同岑黛在內,霍卓群身後的七個人齊聲高喝,手結梵印,念通八部,天邊一聲厲嘯,浮現出一隻金翅大鵬鳥的虛影,以迅雷之勢裹挾著穹頂罡風,如金色箭矢般衝向七個大字凝成的真言陣。
七字真言青光大作,化成一朵巨大青蓮,遍布青絲,將淩空一閃的金翅大鵬鳥納入陣內,收攏在花蕊之間。金翅大鵬鳥雙翅揮動間,道道風刃四散激發,切割著青蓮的花瓣。
年輕夫子麵無表情,雙手結蓮花印,穹頂青蓮光芒大作,將金翅大鵬鳥的虛影牢牢困住。
大鵬鳥奮力掙紮,卻在青光的壓製下漸漸低迷,八個黑袍人腳步變幻,齊齊掐訣,一股金戈氣息濃重的氣勁充斥在天地間,大鵬鳥雙目神光一閃,將青蓮的底座洞穿。
年輕夫子早有預料,手中訣印一變,青蓮竟漸漸消隱,而金翅大鵬鳥的毛羽間,一枚細小的蓮子青光閃爍,轉瞬間急劇膨脹,蓮葉蔓生,又一次將其牢牢束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