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是新皇子的滿月宴,皇帝卻早早離席。以雪晴然對他和雪親王這兄弟二人的了解,推測他或許也是找個地方悼念皇後去了。
雪親王旋即也要走,以雪晴然對雪王府近況的了解,推測他許是擔心夢淵又和玄明混在一起,所以急著回家教育兒子。
然而還沒走出多遠,夏皇子就追了上來。以雪晴然對他一貫為人處事風格的了解,推測不出他想做什麼。
夏皇子說:“恕流夏無禮,雪皇叔可有時間?便是半個時辰也好。”
雪晴然並不覺得半個時辰有多短,她爹的看法顯然一樣。但雪親王還是很溫和地說:“有什麼事,但說無妨。”
夏皇子有一瞬間似乎猶豫了,不過仍是十分恭順地開口道:“二皇兄素來對雪皇叔極是愛戴,卻一直連話都沒有說過。以往流夏不敢相擾,可這一年來,皇兄他身體不好,流夏所以鬥膽來煩皇叔,怕不知何時……”
他沒有說完,仍然謹慎地微笑著,但他未完的話裏絲絲縷縷浸出血色。
雪親王微微揚起眉:“輕楊身體,究竟到了何種地步?”
夏皇子低聲說:“禦醫……已經不來看了。”
雪晴然仰起頭看著雪親王,他眼中先是震驚,然後漸染憐憫之色,可他終是沒有應聲。雪晴然忍不住拉了拉他的衣袖:“父親……”
雪親王從她手裏緩慢抽回袖子,低聲道:“蓮兒,你去照顧楊皇子。何時他身體好些了,再回雪王府。”
雪晴然一瞬間想到了和君顏約定同去看花之事,若此番留在宮中,花自然是看不成的,而且說不定又是多久都不能見麵。她抬頭看看她爹的臉色,覺得他的神情中亦是有些糾結,想來是不放心她留下,卻又不得不這樣做。若她再開口拒絕,他不知還要糾結成怎樣。
遂對著他笑了:“好,蓮兒竟不曾見過這位兄長,實在太失禮了。”
夏皇子也對他一揖:“多謝雪皇叔,流夏一定照顧妹妹周全。”
雪親王點點頭:“蓮兒,宮中須得謹慎,我會設法叫白夜過來。”
——
鳳簫宮坐落在一徑幽幽翠竹深處,抱守著一環與整座皇宮格格不入的寂靜。夏皇子華貴的黛色長衣,在這竹林裏望去卻似融化在了清風之中。
雪晴然悄悄看著他的眼睛,不知不覺間有些失神。雲凰辭世這麼久,他眼中始終還是帶著那時的陰翳。不知他在人前巧言輕笑時,心中是否也有一片陰翳?這樣想著的時候,夏皇子已經停下了,她也本能地跟著站住,目光卻仍落在他的黛色眸子裏。
夏皇子一笑,側過臉來:“我臉上有花麼?”
雪晴然回過神來,連忙左右看著竹林道:“這是什麼竹,顏色這樣深。從前怎麼好像不是這樣的……”
夏皇子隨她的目光望去,四下無人,唯有竹影婆娑,搖落一片風聲。他回過頭,繼續向前走:“是我母妃家鄉特有的夏竹,和我眼中顏色有幾分相似,輕楊因此找人移了過來。”
小徑盡頭的院子露出高牆一角,如今鳳簫宮中宮人倒也多,隻是大多在二十開外,頗有了些歲數,見到雪晴然也隻是淡然施禮罷了。兩人來到最深處的院落,不必靠近就可聽到一連串無力的咳嗽,聽得人揪心揪肺。一位宮人早已候在門前:“楊皇子說,若是夏皇子來了,直接進去就是。”
夏皇子就輕輕推開門,含笑走進去:“輕楊——”
內室傳來一個比常人輕柔許多的聲音:“怎麼回來得這樣早?”
夏皇子回頭看了雪晴然一眼:“我帶了一個人來。”
那廂頓時安靜下來,好一會才極是謹慎地問道:“是……何人?”
雪晴然看看夏皇子的眼神,向前走了一步:“雪晴然,見過楊皇兄。”
又是一陣安靜,突然有一人從屏風那邊繞了出來,帶著無法言說的驚訝低頭看著她,輕聲念道:“晴然,莫不是……雪皇叔的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