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換下了家宴時的衣服,與夏皇子不同,穿得是極隨意的素服,肩上一件外衣更是隨手披上,不知何時就要滑落下來。滿頭細軟長發也順著肩頸鬆散而下,圍繞著蒼白的臉頰。不知為何,他這一身隨性穿戴反而比家宴時的正統衣服更好看些,身材雖瘦弱,卻也秀頎挺拔,看不出是個已經回天乏術的病人。
“回楊皇兄,我父親正是雪親王。”
楊皇子一隻手輕輕搭在雪晴然頭上,默不作聲地看著她。一時間滿室寂然。雪晴然覺得那隻手似乎有些發顫,可又不能肯定,於是抬起頭,詢問地看著他。
楊皇子露出淺得難以辨認的微笑:“晴然正是開朗貪玩的年紀,雪皇叔何必讓她來對著一個素未蒙麵又死氣沉沉的大人。流夏,帶她回去吧,回頭謝過雪皇叔就是。”
雪晴然深感事有蹊蹺,她爹和楊皇子必定有什麼事沒有說出來。不然,她爹不會帶著那麼糾結的神情讓她跟著過來,楊皇子也不會這麼糾結地拒絕。幾年過去,她想雪親王和鳳簫宮之間的事已經想累了,卻總還是不能放下。
她字斟句酌地說道:“父親掛念楊皇兄,所以讓我來給解解悶,卻不知會煩擾到皇兄,這實在是……罪過。”
楊皇子搖搖頭,剛想說什麼,卻不合時宜地咳了起來。夏皇子趕緊去扶住他。
——
雪晴然終是留了下來。第二天一早梳洗之後走出房間,果然遠遠看到了白夜的背影。鳳簫宮因住了兩個皇子,難免常有男性侍衛仆從進出,但再怎麼說這裏名義上也是皇妃的地方,竟然能如此堂而皇之將自己家侍衛送進來,也不知雪親王究竟是怎麼做到的。
白夜玄術精深,早已聽到她的腳步聲,回過頭來看了一眼,又轉回去,將懷中裹著的東西遞與一位侍女。幾年過去,他終於不再是純然的娃娃臉,僅存的一抹稚氣,也被深不可測的眼神所掩蓋了。昔日額前一點朱砂,隨著麵孔長開也有些渙散,成了不知什麼形狀,他似乎對此有些在意,一開始便尋了一段青紗做成額帶,將那散開的朱紅完全擋住。如今,就連雪晴然都不知道那青紗下形狀了。同穿著雪王府的玄色衣裝,他總是侍衛中最顯眼的一個。身量比別人低些,眼神卻最是高高在上,如星辰秋水映著淺白膚色,別有一種矜傲雍容。
那侍女抱著東西走過來,原來是雪晴然慣用的古琴。她一笑,接過琴往楊皇子院中去了。隻是出於禮數,不得不在路過信皇妃門前時先進去拜會。前一日她隻顧著和夏皇子玩,竟至於忘了來見信皇妃,於禮實在是極為不合。
信皇妃正在專心作畫,滿桌子都是淩亂畫卷。雪晴然一眼溜過去,滿紙都是風雪天,有些畫上著了人影,卻是殘缺不全,根本看不清長相。
她輕聲道:“雪晴然見過信皇妃。”
信皇妃手上一頓,一點墨色落在了半成的畫麵上。雪晴然一驚,正要賠禮,卻見信皇妃丟開畫筆,幾步走到她麵前,睜大眼睛看著她:“你怎會在我院裏?”
“父親……讓我來看望楊皇子。”
信皇妃的目光落在她臉上遊移不定,仿佛正在極快地變換著許多心思,這卻與她之前空洞的眼神極為不同。而她最終發出的聲音,帶了近乎絕望的意味:“有什麼好看……那些皇子有什麼好看……”
雪晴然被這莫名的一句堵得怔住了,半晌才說:“他們……不也是皇妃的孩子……”
信皇妃怔怔地看著她,良久,突然又恢複了空茫的眼神,漠然說道:“你想看……就去看吧。”
雪晴然默默退開,眼角餘光掃過那些畫卷,隱約覺得畫上的人似乎有些熟悉,卻終是無法辨認出。也不知是不是畫上的人,可以讓麵前這個女子連自己的孩子都不愛了。
楊皇子剛剛放下藥碗,正要吃早飯。今天他的氣色似乎稍好過昨天,穿的仍是十分隨意的衣服。見到雪晴然,倒似有些意外:“怎麼不去找流夏玩,卻來了這裏?”
一麵就要叫人送她回去。雪晴然忙說:“楊皇兄,晴然……怕是沒力氣走回去了。”
楊皇子沉默了一下,微微牽了牽嘴角:“那就先吃飯吧。”
說罷將桌上一個扣著的碗掀開,露出的竟是一碟桂花糕。雪晴然頓時傻了一傻:“這……”
“流夏知道你會來,所以一早差人送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