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傾第一次希望眼前之人發怒,哪怕和從前那樣對自己摔摔打打也好,這樣的平靜讓人莫名的難以心安,然而南宮緬卻好無所覺,依舊娓娓道來,像是在講一段遙遠的故事。
南宮緬平靜的聲音夾雜了一聲輕笑,如自嘲一般,“但是畢竟紙永遠是保不住火的,所以坊間傳聞……你也都聽過吧,都是真的。”說著他轉過頭來,牢牢盯著雲傾,眼尾飛揚,清眸無垢,真真的任是無情也動人,吐出的話語確實讓人難受不已,“殺兄弑父算什麼?我還曾恩將仇報,一劍差點殺掉自己的救命恩人……嗬,我一向不是個好人,不久的將來不知道會有多少人要來取我項上人頭——”
“你不要再說了!”雲傾看著他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眸逐漸變紅,好像那裏有隨時可能爆發出毀天滅地的力量。
南宮緬忽然抬手抽出腰間的赤宵劍,倒轉劍柄塞到雲傾手中,“正義是需要用鮮血來維護的,它和邪惡是一樣的充滿血腥,你想等到南宮暉長大是不可能的……”
“你要做什麼?”
“你可以選擇一劍殺了我,或者我用這把劍殺了他。”
“不,我兩個都不選!”雲傾將赤宵遠遠地扔了出去,接著對著他歇斯底裏般的大叫道,“你可不可以不要發瘋,你不要以為我怕你,我……我討厭你!”
本以為對方會回給她同樣的狂風暴雨,卻沒想到南宮緬隻是無聲的冷笑了幾下,便轉了身,晃晃悠悠的往外走去。
淒厲的樹影打在他的背後,隨著他的身形晃動,滑進了漫漫長夜,於燈火闌珊處消失殆盡,仿佛這一走,再回首定會是滄海桑田,可雲傾仍就咬緊了牙關,自己什麼也沒做錯……
不遠的地麵上橫陳著南宮緬的赤霄劍,她輕輕撿起來,那上邊似乎還帶有他的體溫,“正義是需要用鮮血來維護的,它和邪惡是一樣的充滿血腥……南宮緬你真看得起我……”
南宮緬走了,一連數日都不曾回過龍德殿,偌大的殿宇一下子空了許多,太監和宮女每日照舊忙碌,但除了定時的擺好三餐,連個照麵都不肯跟她打一個。
在偏殿窩了幾日,雲傾便有些坐不住了,但是偏就倔強的不肯低頭,換做以往為了安逸的日子,俯小作低並不是什麼難事,可是入宮這些天許是被南宮緬的好臉色給慣得,三年前那個倔強跋扈、驕傲任性的風雲傾又回來了。
既然南宮緬晾著自己,那她樂的逍遙自在,本來是宮女,現在卻不需要做宮女的事情,再好不過了。
忽然想起太仆監的小平子,雲傾便想倒可以去尋他問問父親最近如何?
隻是大涼宮雖然來了一段日子,但除了那一日去禦膳房之外,她再沒有出過龍德殿,所以根本不認識太仆監,隻憑著記憶,順著那日小平子離去的方向尋了過去。
平整的青石小道曲通回廊,一派江南景色,這裏仿得是南朝建築,大涼的皇族自南方起勢,崇尚文墨,所以宮中建築也多是亭台水榭,婉約優雅,處處詩情畫意。
雲傾不過是打發時間,也不著急去尋太仆監,隻一路邊走邊看,權當遊玩。
忽見前方大道豁然開朗,沒了之前的婉約山色,飛簷琉璃,白玉金階,她不由止住腳步,定睛望去,隻見正前方巍峨的殿門上金字牌匾在陽光下奪目異常。
“乾陽殿——”雲傾啞然,想不到那回廊小徑繞了一圈竟是繞到了大涼宮的前朝來了,難怪一路不見半個人影,原來這裏已不屬於後宮,而是皇帝早朝和處理政務之所……
她忍不住吐了吐舌頭,提起裙角正打算掉頭折返,她再如何膽大,也是知道後宮女子是不能到這個地方的,乃是大忌。
剛邁出一步,卻聽到身後有腳步聲傳來,雲傾一驚,下意識閃身躲進道旁的山石之後。
隨著腳步聲越來越近,雲傾逆光望去,這才看清來人,卻是多日不見的綿歌。
隻見她手中拎著一個紅木食盒,沉著一張俏臉,雙目赤紅,像是剛剛哭過一般。
她走得極快,卻每一步都像是恨不得將這青石板的小路砸出一個坑來。
待她走遠,雲傾方自山石後邊鑽出來,望向綿歌來的方向,久久回不過神來。
這裏已是前朝所在,隻有乾陽殿……而她拎著食盒離開,很顯然是去了那裏邊,能讓她親自送吃食的人,整個皇宮恐怕也就隻有一個人了。
“什麼前朝不得女子擅入,綿歌不是女人嗎?”雲傾哼了一聲,南宮緬晾著自己,卻在乾陽殿享受美人的點心,實在可惡!
本欲原路返回的她毅然轉身,大踏步的往乾陽殿走去,“我偏要從這走過去,看你能怎麼樣!”
“什麼人?站住!說你呢!還走——”忽然有男子洪亮粗壯的嗓音傳來。
聽慣了後宮太監們尖細嗓音的雲傾一時間還有點不習慣,待反應過來的時候,數支插著紅纓的長槍已將她包圍在中間。
今日雲傾心情本就不好,見狀也沒了往日虛與委蛇的勁頭,冷著臉哧道:“讓開!”
領頭的侍衛聞言一怔,“哪裏來的宮女,不要命了?這裏是乾陽殿,不是後宮女子該到的地方,你是找死嗎?”
“不是後宮女子該到的?”雲傾冷笑的反問,“那方才那位不是女子,難不成是男扮女裝!”
“綿歌姑娘乃是得了皇上特許,豈能和你這等賤婢相提並論!”
那侍衛話音剛落,隻覺眼前白光一閃,身上的精鐵鎧甲生生從中間一分為二,散落在地,未等他反應過來又是一道白光襲來,頭上的帽子再次一分為二……
“你——她是刺客,快拿下——”那侍衛看著雲傾手拿軟劍橫眉冷對的樣子,不由得縱聲大叫。
執槍包圍著雲傾的侍衛們得到命令,直接將長槍齊齊朝著她刺了過去……
見狀,雲傾縱身躍起,腳尖點過他們的槍頭,一個翻身已飛出戰圈,落在乾陽殿白玉台階之上。
“來人啊,有刺客,保護皇上——”侍衛們見雲傾輕易逃脫,全都大驚失色,一麵朝她拚命衝來,一麵高聲大叫道。
聽見喊聲的巡邏侍衛們呼啦啦的跑了過來,雲傾橫劍在前,“一群蠢材——”
話音未落,右後方一陣疾風襲來,雲傾大驚慌忙揮劍格擋,卻是一個身穿醬紫官服的男子飛身襲來,在看清雲傾的麵容後,在空中迅速的翻轉身形,踉蹌落在離她不遠的地方。
“傾兒,怎麼是你!”醬紫官服的男子蹙眉問道。
雲傾卻是一臉喜色,“大哥——”
原來那人不是別人正是風家大少爺風子胥,身為禦前行走他負責的正是南宮緬的安全,方才聽到侍衛高喊刺客,這才趕來,卻不想所謂的刺客竟然是雲傾。
風子胥沒有回應雲傾的熱情,繃著一張臉責備道:“簡直胡鬧,前朝也是你該來的地方嗎?還不快點走,難道真等著禦林軍抓你進天牢嗎?”
先前的侍衛也不是傻子,聽他二人對話已猜出了雲傾的身份,紛紛收了兵刃退至兩旁,被雲傾劈壞鎧甲的那名首領湊上前道:“原來是風大人的妹妹,誤會誤會……不過乾陽殿的確不準許女子擅闖,風小姐初來乍到想來是不清楚,這——”
“我偏要從這過去,看你們誰敢攔我?”雲傾打斷侍衛的話語,一甩頭倔強的說道。
那侍衛本是想賣風子胥個人情,給她個台階下,卻沒想到反吃了一個癟,隻得訕訕的看向風子胥。
“傾兒你這是幹什麼?皇宮也是你胡鬧的地方嗎?趕緊離開,否則以後大哥再也不管你了!”風子胥在下屬麵前被自己妹妹鬧得如此頭痛,深覺得極丟麵子,卻又不能在此處發作,隻好暗暗怪自己平日在家太過嬌慣雲傾,導致她這般任性胡為,不知天高地厚……
雲傾垂了眼簾,將滿腹的委屈藏在眼底深處,賭氣道:“誰胡鬧了?別人就能來這裏,為什麼我就不能!何況我有沒要進去,不過是路過……有什麼大不了的……”
“你——”風子胥作為風家長子,一向端素恭謹,寬厚示人,雖是武將卻因出身書香世家而崇尚風雅,哪裏會和女子拌嘴?一時間語塞,隻氣得他狂甩袍袖。
那侍衛首領抱著自己的鎧甲,好心提醒:“風大人這不是說話的地方,您看……”萬一讓人看見,他們全都吃不了兜著走,然而話未說完,卻見他普通跪了下去,“參見皇上——”
緊接著白玉台階兩側的侍衛齊齊跪地,山呼萬歲。
風子胥顧不得和雲傾掰扯,推了妹子一下,便率先跪了下去。
雲傾被大哥一推險些跪倒,卻生生又站住了,逆光抬頭望去……
雕刻著龍騰雲紋的漢白玉欄杆一側,南宮緬負手而立,赤金色的龍袍寬大拽地,越發顯得遺世而獨立,翡翠製成的冕珠遮住了他俊美的麵容,看不清神色,遠遠望去隻有欣長清瘦的身形,被夕陽拉出長長的影子。
他就那樣站在台階頂端,像是即將扶搖直上羽化而去一般,深不見底的黑眸透過珠冕俯視著階下,宛如睥睨眾生的神祗,高貴不容褻瀆。
雲傾多日未見到他,此刻乍見竟生出一股難以名狀的酸楚來,好似有什麼東西梗在喉頭,不上不下,憋得人呼吸困難,眼睛酸澀……
“傾兒跪下——”風子胥用很低的聲音提醒雲傾,滿眼的焦急卻又不好表現的太過明顯。
雲傾恍若未聞,仰頭和階上之人遙遙相望,不過一個眼含惱怒還有委屈,一個卻是看不出神情。
其餘的人都恭謹的跪著,沒有皇帝的命令無人敢擅自起身。
這場眼神的較量中,雲傾率先抽離,調轉身子抬步便要走,卻被風子胥一把拉住。
“跪下——”風子胥聲音雖小,卻已帶了劍拔弩張的嚴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