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昔日大國窮途末路,煌煌王都虛有其表(1 / 2)

甫一坐定,隻聽馭手一聲長喝,四匹訓練有素的駿馬一陣亢奮,齊齊一聲嘶鳴,一反方才閑庭漫步似的悠閑,四蹄如飛一般狂奔而去,隻待塵土回落於地麵時,駟馬王車也同隕石將臨那般眨眼間便消失在眾人眼前。

王車勢如雷霆,我盡全力平心靜氣閉目在車中小憩,思緒卻總是紛亂不已。

就要見到那與師尊有著莫大淵源的嬴君了,我必須將之前一幹情緒盡數掏空,以最平和的心態與之斡旋,不僅為了自己,不僅為了嬴離,還有這天下數以萬計的國人布衣。

車馬頓停,樂伯打開車門,隨後便有人搬來車杌,三步下得王車,我垂首整了整衣袍,再抬頭時,便見興陽宮三字在猶自暗紅的晨曦中,灼灼閃動著逼人的氣勢。

王城車馬場,被清理的異常幹淨,隻有護衛軍肅然排列在兩邊,身邊樂伯又是虛空一禮,我便邁步踩在高高的階梯之上。

進得興陽宮,入眼處卻是與正門迥然不同的兩種天地。

烏黑的瓦片,破敗的宮室,處處隻見夯土,不見巧奪天工的雕欄玉砌,略顯擁堵而緊湊的殿堂格局,無一花一草、一樹一木,卻顯示出風格迥異的廟堂器宇!

將興陽宮建築拆分而看,竟與興陽城內普通國人的居室並無二異,若非時不時有森然鐵甲軍護衛著這樣一座建築群體,任誰也無法想象嬴國至高無上的君主竟居住在此。

我不覺駐足感慨不已。

樂伯看出我無論如何也掩藏不住的驚詫,遂笑道,“興陽宮無其他國家廟堂之煌煌氣象,讓先生見笑!”

“何來見笑?嬴國有如此務實沒有半分虛偽的廟堂,是國人之福。”我目光登時澄澈,炯炯看向一旁淡漠笑著的老內侍。

他輕歎,“先生隻知其一,不知其二。”

一拱手,我虛心求教,“煩請樂伯指點。”

“當年兩國聯軍犯嬴,內外交困之時,嬴君下令以傾國之力而戰,後雖與兩國休兵言和,然嬴國國庫業已空虛,倉廩耗盡,自此更是一蹶不振、財務匱乏,民生之凋零前所未見,亦實在無力修葺廟堂,才有今日這般寒酸。”

歸根究底,其實就一字——窮。

屏息片刻,我蹙眉道:“過了十數年,嬴國財力困頓仍無絲毫改變嗎?”

他搖了搖頭,無奈道,“天不佑我大嬴,夫複何言?”

我疑惑更甚,又道:“可是在下觀興陽城之國人,東西兩市人滿為患,遊學士子,布衣百姓徜徉商海,確乃煌煌大都之氣派景象,且商旅所販賣的財貨也極為豐盈,商道若此,可見國人過得也必定甚是富足,何以廟堂卻如此窘迫?”

他思索片刻,還是答我:“唉,先生看到的,隻是表象!前來興陽經商的商旅,之所以入嬴,是因為六國之中,惟有 嬴國國度不收取絲毫賦稅,商旅所經營各國貨物所得的錢財盡皆落入自家腰包,其實並無半文入我嬴國國庫......”

我忙追問,“入王城經商而不繳納國稅?這是何道理?”

樂伯卻漫不經心一笑,為我釋疑道:“大戰之前後,興陽城國人驟減,各國商社在戰時紛紛逃回本土,以繁華大都、商賈雲集聞名於世的興陽城,白日亦難見幾個人影。數年前公子愈不忍聞諸國對興陽城衰敗沒落的評判,便向君上請示一則王命,特許諸國商社入興陽經商者不必繳納國稅,以此來激勵各國商賈入嬴,彙聚國人......”

樂伯,這個在嬴君身側的老內侍,深深訴說著嬴國廟堂的無奈,清風撲麵,卻散不去半分他本不該有的羞愧和憂慮。

應該說他這樣舉止,是錯嗎?身為嬴人,在眼見國家被危困連累數十年,而不得不以這樣妥協的方式來維持著王城欣欣向榮的假象之後,自然而然流露出的這種民族、國家大義,能說是錯嗎?他隻是個閹人,是嬴君身邊最值得信賴的內侍,本職除了照顧國君起居,不得沾染任何國事!然而這麼多年來,他看著國君因憂憤而愁容滿麵,能不為嬴君擔憂嗎?他這樣的神態,與其說是僭越,還不如說這個老者隻是有一種難能可貴的操守!

想到這裏,我不禁動容,連一個內侍都能如此深切地體會到這樣的心酸和苦楚,何況嬴君乎?何況嬴離乎?

看他渾濁的雙眸一片朦朧,我的心底亦是一聲歎息。

“既如此,為何還要在此艱難時刻同意江川渠工程上馬?”我片刻梳理滿腔情緒,徐徐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