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但她和你們不一樣的地方是:她有壓力。她必須找心底純潔的宿主,萬一有個閃失,找了一個有邪心雜念的,她就有墮落成魔的危險。而且,她必須保證宿主的安全——萬一遇到我這樣的,她的修行就可能白費……”白箏苦笑一下。“她是個非常可愛的雪妖。你們要是見過她就好了……”
阿佐阿佑似乎已經想和這個雪妖成為朋友,異口同聲地問:“冰翎大人現在在哪裏?”
白箏的神情有些茫然,“現在?我也不知道——她在很久以前,就變成了人……”
結束了一天的排練,紅曲和白箏結伴回去工作。
“白箏,不是我嘮叨——我實在不想當著那麼多人麵說這些:這可是根據你的故事改編的,怎麼你演自己的時候也是一副飄飄忽忽的樣子?好像總是在走神!”
“我?”白箏的精神似乎還是不怎麼集中。
“就是你!”紅曲不客氣地說:“觸景生情是難免的,但是——唉,你有機會和冰萱聊聊,她可是‘首屆天冥歌劇大賽’的最佳女主角。她會告訴你,怎麼在扮演自己的時候投入一些。”
白箏隻是淡淡地笑了笑,沒有多話。
“我說白箏啊……”紅曲的眼神不懷好意,“大家一聽說我們的話劇要和赤冕殿下的故事抗爭,都不敢拿自己的經曆丟人現眼……你一向是神秘主義者,怎麼這次這麼大方提供切身經曆當劇本?”
白箏還是淡淡地笑了笑,說:“我……不想變成前任閻羅大王——現在沒人記得他是什麼樣子。我隻是想讓大家記住我……”
她的口氣這麼奇怪,讓紅曲忽然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劫火殿——
白箏的秘書韓曉蔚恭恭敬敬把一摞文件放在她麵前,說:“文大人,這是今天的工作。”
“曉蔚,”白箏微微一笑,“我上次教給你的使用橡皮的方法,你有沒有掌握?”
韓曉蔚吐吐舌頭,“我隻是劫火殿的秘書,能力沒法跟大人比啊!我試了好幾次,根本擦不掉……”
“是嗎……”白箏的神情有些落寞。
待韓曉蔚離開,白箏從抽屜裏取出靈力橡皮,輕輕在魂魄封印上一拭——封印上的紅色沒有消失……
她輕輕歎了口氣,來來回回擦了幾次,紅色才不甘心地褪去。
白箏看著這讓她費勁的封印,臉色越來越複雜——
“那個時刻,終於要到了吧……”
“下麵我們開始彩排第四場,演員各就各位!”
……
冰翎和白箏已經飄蕩了兩天……
“這個世界上,心地純潔的人越來越少了……”冰翎哼哼了兩聲,“我們已經走了很遠,還是沒找到合適的宿主。再這樣下去,春天就要來了!”
“用不著這麼悲觀吧?才剛剛入冬……”白箏在風裏飄蕩,隨口安慰一句。
冰翎看著她,羨慕地歎了口氣:“當鬼可真好!既不用擔心吃喝,也不用擔心冷暖——隨心所欲,想到哪兒就到哪兒。而我,唉,還得提心吊膽為生計打算……要是找不到宿主,下一個春天讓我躲到哪兒去呀……”
“我們可以一直往北走,”白箏建議,“到終年寒冷的地方。”
冰翎沮喪地搖搖頭,指了指自己的翅膀:“你覺得這麼脆弱的翅膀能飛越萬裏嗎?我跑長途的紀錄是從A市飛到你家所在的城市,明白了吧?”
A市啊……那個地方隻要坐五個小時的長途汽車就能打個來回……
“不如我們坐免費的長途車,怎麼樣?”
“免談。要是有宿主還可以商量,但是,現在我處於獨身。”冰翎繃著臉,“汽車?那種空氣不流通的容器裏總有奇怪的氣味,我隻要在門口晃一下就會昏厥……”
“火車呢?”
“火車?我和它沒緣份。不管它開不開車,我隻要靠近,就能聽到它轟隆轟隆地叫喚,然後耳朵就會失聰3到5個月……”
“飛機……”
“別提了!裏麵太溫暖,不適合雪妖生存。”
白箏聽到這裏,不禁搖搖頭:“怪不得你們的種族被淘汰了……”
“我行動的載體就是宿主啊——”冰翎仰天長歎,“隻要宿主帶一個便攜的冰箱,走到天涯海角我都沒問題。我也很想旅遊啊!可是你不喜歡旅遊……我連西藏都沒去過……”
即使她去西藏,也不會帶便攜的冰箱……雪妖的毛病還真多——白箏有暗歎一句,怪不得她們被自然界淘汰了。這種神奇的生物,除了冬天可以小範圍自由活動,一年有三季需要靠宿主養活。
除了她,誰會沒事找事,養這麼一個雪妖祖宗?
這一鬼一妖流浪的第十一天,雪妖的神終於看顧她們了……
白箏記得很清楚:那是一個十八九歲的少年,麵容俊秀,身材修長,穿上過膝的大衣好看極了……
本來,超過十二歲的人,已經不在冰翎關注的範圍——在這個年代,這個年紀以上的人,很少還能保存純真——白箏是個例外,但這樣的例外不可能有很多。
但那少年卻讓冰翎第一眼就相中。
“那個人、那個人!”冰翎興奮地抖動翅膀,“啊——真是鶴立雞群!你看你看!他周身散發的純白色氣息——天啊!我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白箏卻不像冰翎這麼樂觀:她看到那少年靜靜地矗立在書報亭邊,嘴唇緊緊地抿著,修長白皙的雙手靈活地比劃著……
“冰翎,那個人,他……”白箏還沒來得及彙報這個新發現,就發現冰翎不見了!
這小雪妖已經飛到少年的麵前,優雅地行了一禮:“你好,我的名字叫冰翎,是雪妖族碩果僅存的精靈。你叫什麼名字?有沒有興趣收養我?”
少年(搖風殿秘書趙暮寒飾演)看到了冰翎——毫無疑問!他怔怔地看著微笑的冰翎,半晌,修長的手指才在胸前比劃幾下……
“哦,原來你的名字叫做‘奕’!真好聽!”冰翎抖抖翅膀,“你對我的提議有沒有興趣啊?”
“冰翎,你懂手語?”白箏驚訝極了。
冰翎滿不在乎地揚起頭,自吹自擂了一把:“當——然!人類的各種語言我都懂!”
少年沉默地轉了幾個彎,來到空無一人的街心公園,坐在一架秋千上,直直地看著冰翎,手指又舞動起來。
“什麼?噢,我來給你解釋一下——我們雪妖是純潔的生靈,對於複雜的人類來說,我們的身影淡如煙霧、聲音細若蚊吟,但在心底純潔的人眼裏,我們卻是鮮明的,在心底純潔的人耳中,我們的聲音和常人無異!恭喜你——你是這個城市屈指可數的幾個心底純潔的人之一。什麼?我和誰說話?……這個,她是我以前的主人,你看不到。為什麼?因為她是鬼。喂!你這是什麼表情啊?她是死了,但又不是我害的——你別用那種恐怖的眼光看我!白箏,你來跟他說!”
白箏有些為難,“這個……不知道他能不能聽到……”
“你可是冥界未來的官員!這兩下子總該難不住吧?”
這……白箏還是有些猶豫。閻羅大王交待過,不能在人類麵前展示樣貌。因為看到冥界官員的人可以成為冥界官員,而刻意讓他們看到,則無異於作弊,看到的人一律取消審核資格,而且作弊的官員也是要受懲罰……但傳達聲音,閻羅大王似乎沒禁止……
這一天對簡弈來說真是奇妙。他隻是去書報亭給老爸買份雜誌,卻遇到一個外星人——不過她自稱是土生土長的雪妖。
這個雪妖竟然還領著一個跟班,據說是她以前的主人,已經做鬼……
天啊,聽她的名字就有些恐怖:雪“妖”……以前的主人又陰魂不散,該不是被她害了,所以死纏爛打跟著她作祟吧?
但當耳邊微微吹過一絲冷氣的時候,奕卻覺得心神舒爽。一個輕微的聲音非常柔和地說:“冰翎是個好孩子……請你照顧她,好嗎?”
奕幾乎是立刻就點了點頭,迅速得讓他自己都後悔——有許多細節問題,他還沒來得及問呢。
但雪妖那幸福的笑臉和耳邊那溫柔放心的笑聲,卻清清楚楚地讓奕感到她們毫無惡意。
奕小的時候常常笑——周歲、兩歲、三歲的生日錄音和錄像中,他笑得那麼歡暢。但後來人生就靜默下來。他忘了那是怎樣的經曆,總之世界還是那麼喧囂,而他卻一個人沉寂下來。
不是生病,不是意外……奕拚命想,就是想不出來到底出了什麼事,讓他放棄了自己的聲音。現在,他仍然不太願意說話。偶爾有他想說話的時候,也發不出什麼聲音……
他是個健康的人!至少醫生是這麼說的。但每個鄰居都知道:簡家有個啞巴兒子。
奕並不生氣——他很少生氣,很少興奮,很少悲傷。但他常常疑惑:他的這些感情都到哪兒去了?
他也飼養過小動物:金魚、小雞、小貓、小兔子、鸚鵡、鬆鼠……它們是父親買來給他作伴的,因為他幾乎沒有同齡的夥伴。他對這些動物的到來不怎麼熱心,對它們無一例外的死亡也不怎麼傷心……這對他來說本來不怎麼奇怪,但自從看到一個小女孩為死去的小貓哭泣,他才知道:自己的感情竟然缺了這麼多。
這個雪妖,要他養她?
奕幾乎看到了她的死亡——他養的小動物沒有一個能活過兩個月。
反正是她自己堅持送上門,就算出了什麼事,他也不需要內疚……但他實在不願意——也許是害怕吧……他害怕看到鏡子裏,自己站在小動物的屍體旁,那麵無表情的樣子……他不會為她傷心。他不會為任何人或者動物傷心……
他開始猶豫,現在反悔還來得及嗎?
“你還沒有嚐試,就想反悔?”
那個溫柔的聲音帶著涼意從耳邊拂過。她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思。
“冰翎不是小貓小狗——她是雪妖,是精靈的一種。”
精靈的一種就能逃過厄運嗎?
“她很活潑,能和任何人好好相處。她的壽命會比你我都長。”
活潑就該長壽?
弈不想爭辯,養就養吧,無所謂。看她那體格,也不費多少糧食。
“簡奕簡奕快起床!把窗戶打開!你的臥室太熱,我要融化了……”
奕揉揉惺忪的睡眼,把窗戶推開一條縫。一個小小的身影“嗖”地衝了出去,在雪花裏高興地歌唱,“第一場雪!第一場雪!”
這精靈是個騙子!那女鬼是個托兒!——奕擰著眉頭,翻身繼續睡。還說什麼好相處——根本就是虛假廣告!她才來一個月,他已經感冒了三次——就因為她常常需要在半夜飛到窗外散熱,回來的時候卻不關好窗戶。
“我有叫你起來關窗!可是你睡得像死人……不好意思哦白箏,我忘了,死人是不睡覺的……”
說到那個死人——更是讓奕心驚肉跳:他還沒習慣在家裏養個鬼,而且生前是個研究古文獻的鬼……那天半夜起來上廁所,忽然聽到客廳的月光裏有人朗朗吟詩,當時他就暈了過去……
“夜來朔風透窗紗……行人拂袖舞梨花……”
又來了又來了!
奕推開棉被,一伸手,把冰翎從窗外拎回來,衝著小雪妖比劃。
“哎喲,簡奕生氣了……白箏,他要我翻譯:不要在半夜吟詩。夜深人靜的時候,你那種斷斷續續的聲音特別可怕……”
吟詩的聲音果然消失了。
生氣?他生氣了嗎?奕在夢中還在想這個問題:他終於會生氣了嗎?……
這個雪妖成功打破了奕的寵物的壽命紀錄——三個月,她已經健康活潑地在簡家寄宿了三個月。
“過年了!過年了!”
奕不禁搖頭:雪妖對年有什麼特別的感情嗎?怎麼覺得她比平常還聒噪?
“奕!奕!我要壓歲錢!”
她對他的稱呼已經從“簡奕”變成了“奕”。她越來越依賴他,越來越信任他——白箏看在眼裏,不知道自己心裏是什麼念頭。
“什麼?!你真小氣!以前白箏都給我提前準備好多的!還是白箏好……嗚,奕虐待我——我要到動物保護協會告你……”
她竟然自稱動物?奕把刷牙水吐個幹淨,以防噎住自己。一個雪妖,要錢幹什麼?算了……反正老爸寄回來不少,就分她一些,圖個吉利。
“什麼?我要多少錢?我要錢幹什麼?!”冰翎卜楞著翅膀,“白箏,你來給他介紹一些飼養雪妖的經驗!”
白箏笑了笑,對弈說:“你在冰箱裏多準備一些雪糕和冰激淩,冰翎就很滿足了……如果用水果味的飲料多做幾種口味的冰塊,她會對你感恩戴德……”
原來如此……雪妖的生活真單純……
“奕,”女鬼忽然問:“你的父親不來陪你嗎?”
那個死老爸啊……奕盡量若無其事地比劃著:他已經有自己的家。
是啊……他有自己的家——那個家,不是奕的家。
簡奕十八歲離開家獨自生活,十九歲第一次在外過春節,和一個雪妖、一個女鬼一起看電視節目——這種事情是他離家之初始料未及的……
不過,也滿不錯的。至少他不孤獨。
“奕為什麼不說話呢?”
一天,冰翎趁奕外出,和白箏坐在陽台上聊天。
“總是比手劃腳的,多累啊!”
“這個……”白箏怎麼能知道奕的想法?隻好敷衍:“當他真心想說的時候,就會說的!”
“春天來了……我馬上就要‘春眠’。你的手語學了幾成?我睡著的時候,你得幫我照顧奕——可別讓他死了。”
“這個你放心!”——人也不是那麼脆弱,說死就能死的……
冰翎開始“春眠”的頭幾天,白箏和奕都覺得有些尷尬——他們都不像冰翎那麼活躍。本來就沉默寡言的兩個人湊到一起,一天無語也不稀奇。
那天,奕被一陣撲喇聲吵醒——似乎有什麼東西在拍打窗玻璃。
朦朧中的他產生了錯覺,以為是冰翎被關在外麵,於是閉著眼睛拉開窗戶……
然後,第四個住戶衝進這個公寓——一隻羽翼未豐的小鴿子。
“奕,我們給他起個名字好不好?”白箏積極地提議:“你有什麼好點子嗎?”
沒有——奕簡潔地回答——我沒給小動物起過名字。
“隨便想一個也可以啊!”
那麼——叫白箏吧……
“你開什麼玩笑!”白箏敲了敲奕的腦袋——奕隻覺得額頭一涼。
雖然不知道白箏對自己做了什麼,但奕的臉卻微微一紅,比劃著說:你來起名字。
“叫‘小雪’……”
小雪?這麼俗?——奕隻是心裏想了想,沒有表示出來。
春去夏來,小雪在白箏和奕的共同努力下,漸漸長出美麗的純白色羽翼。
奕和白箏的交談內容也漸漸豐富起來。
白箏告訴奕,她的父母很久以前就離異。她還告訴他自己曾經多麼喜歡考古,甚至鑽研了古文獻研究。可能是她的愛好太奇怪了,所以同齡的女性朋友比較少,社交麵也很狹窄。別人都說她太害羞——這話沒錯,她從沒拒絕過推銷員,到死的時候,家裏有堆積如山的推銷商品……
奕也把白箏當作無話不談的朋友,工作的煩惱、童年的往事,想起來什麼就說什麼,簡直比多話的冰翎毫不遜色……白箏對弈漸漸了解:他做的是設計類的工作,從互聯網上接受委托,把作品通過互聯網傳送……沒人見過他,沒人知道他是這麼俊朗的少年,沒人知道他從不開口說話……這對他來說是好事還是壞事?
白箏暗暗擔心——就是因為她從來沒有嚐試過,所以到死都沒有沒有開口拒絕推銷員。而奕,和她在某個方麵是相似的。如果他沉浸在這種不需要開口的生活裏,他的後半生也不會再發出聲音!
那個夏夜,悶熱的空氣讓奕無法成眠。